探索中國（2）

探索中國（2） 清朝乾隆年間，朝鮮人金鐘厚寫信給以使節身份前往 清帝國的洪大容，信中如此寫道︰「明朝之後，中國 已經消失了。」這個時候，朝鮮人已經不認為清帝國 是「中華」。洪大容到了北京，詢問中國的知識份子︰ 何以漢族中國人願意臣服於大清帝國。這點朝鮮人很 難理解。往昔日本侵略朝鮮時，明朝派大軍援助。因 此朝鮮人認為明朝是「救命恩人」。而清朝侵略朝鮮， 逼迫朝鮮簽訂屈辱性條約。因此朝鮮人對清朝懷恨在 心。 到了清朝乾隆嘉慶年間，明朝雖然已經滅亡100多 年，可是朝鮮人對「大明」的記憶仍舊非常鮮明。朝 鮮人仍舊堅持穿明朝的衣冠，並以此為榮，並且認為 清朝人的服裝是蠻夷的衣冠而瞧不起。朝鮮人認為自 己穿明朝的衣冠，在文化上比清朝人高一級。朝鮮人 認為清朝已經不是「華夏」。在儒家的儀禮上，中國已 經不如朝鮮純粹。因此朝鮮人蔑視清朝人。朝鮮人認 為中華帝國的主人已經不再是漢人，而是胡人。因此 中國文化已經不再是純粹的中華文化，而已經徹底沒 落。相反地，朝鮮人開始產生自信心，認為今日中華 的制度只存在於朝鮮。 日本人與朝鮮人一樣，對清朝人的服飾感覺很奇異， 因為根據歷史書記載的華夏服裝，顯然與清朝人的服 飾不同。因此日本人也開始蔑視清朝文化。清朝的出 現勾起了日本人往昔被元朝侵略的回憶，因此日本人 在心中對清朝懷抱敵意。 日本的長崎當時是中日貿易港。一些清朝船隻本來要 前往長崎，卻因為暴風雨之故，漂流到日本其他地方。 日本的知識份子聽到這個消息，往往會前往清朝人的 住宿處，與清朝人筆談，因為雙方都懂漢文。這時， 日本人看到清朝人「奇異」的服飾，便用筆畫下，而 且不忘在旁邊寫一些說明︰「大清太祖皇帝出身於韃 靼，統一華夏後，規定胡服。清朝人在衣冠上已經喪 失傳統，因此古代的中華文化現在存在於日本，而不 在於中國！」 從日本人看來，中國不只是服飾，連音樂、風俗、歷 史傳統也喪失了。江戸時代的儒者本田四明（1762－ 1809）就問清朝人︰「貴邦的風俗、留辮子、衣冠都 與古代不同，這可以稱為周公之禮嗎？」日本人甚至 因為滿清帝國已經喪失文化、傳統，而懷疑其合法性。 日本人認為由於漢唐的中華已經消失，中國與四夷已 經互換位置了。日本人雖然仍舊承認中國是大國，日 本是小國，但是卻認為日本才配得稱「中國」。因為日 本的風土勝過萬國，人物的卓越性勝過四方，「中國」 這個詞彙意味文化的中心，所以日本才配得稱「中 國」。 因此日本人遇見中國人時，常說︰「擁有領土之德， 不在於領土的大小。如果人民叛亂，搶奪土地，統治 者就是桀紂，若人民和睦，天下統一，統治者就是湯 武。日本古代的神功皇后征伐三韓，日本的天皇一直 萬世一姓，這是日本的榮光。」 江戸後期的儒学者林述齋（1768～1841）曾說︰「由 於滿族人入主中原，如今先王之禮文冠服都已喪失， 被蠻族的風俗取代。」 17世紀中期以後，中日朝三國已經分道揚鑣了，清朝 人卻仍舊期待「萬國來朝」。清朝對日本與朝鮮仍舊持 傲慢的態度。但是至少在文化上，日本與朝鮮已經不 承認清帝國的優越地位了，也不承認清帝國代表「中 華文化」。 「中華文化」是什麼？ 第一，讀寫漢字，並且以漢字思考。 第二，以儒家為主的倫理結構。 第三，儒、佛、道三教合一的信仰。 第四，「天人合一」的思想與陰陽五行說。 第五，「天下」觀念與以「朝貢體制」形成的國際秩序。 最近一些中國學者認為隨著中國的掘起，中國傳統 的，「天下主義」可以成為世界秩序。2012年11月， 本書作者葛兆光訪問南韓時，「朝鮮日報」的記者不斷 詢問葛兆光︰「中國的掘起是否意味朝貢體制的復 活？」 中國傳統上一直認為周邊民族野蠻、貧困、落伍。中 國不願越過海洋、沙漠，支配遠方地區。「皇明祖訓」 （明太祖的遺訓）中如此寫道︰「四方的異民族都被 山海隔絕，偏於一隅，沒什麼土地可以取得稅，也沒 什麼人民可以取得勞役，如果他們不知輕重，前來騷 擾我們，他們就是惡徒，如果他們沒有騷擾中國，我 們卻出兵討伐他們，這就是我們不對。」 許多學者都在思考︰「世界的各種宗教必然互相衝 突、互相殺害嗎？如果這無法避免，那麼是什麼原因 造成各種宗教互相衝突、互相殺害？為什麼這些宗教 無法互相包容？他們所信仰唯一的神與絕對的真理， 在什麼狀況下可以妥協？」 回顧中國的歷史，雖然也有「三武一宗」之類對外來 宗教的迫害，但是整體來看，卻沒有發生過大型宗教 戰爭。在中國宗教史上，「三教合一」是主流。宋朝孝 宗、明朝永樂帝、清朝雍正帝都認為「三教合一」是 「儒教治世，佛教治心，道教治身」。「三教」為什麼 有包容性？為什麼不堅持自己的絕對性？原因如下︰ 第一，中國的宗教從未獲得與世俗政權對抗的地位。 不像歐洲有「教宗權」，西亞則是「政教合一」。 第二，自古以來，中國的皇帝權就很強大。各種宗教 都在當局的管理下。各種宗教領袖的繼承人都由當局 任命。當局授予出家的度牒（許可證）。寺院、道觀都 在當局的管轄下。中國的宗教沒有西方教會嚴密的組 織，也沒有教宗那種統一的宗教領袖。更沒有自己的 軍事武力。 第三，儒、佛、道三教各擁有自己的一片天空，沒有 一個宗教是「絕對」，可以解釋一切、包含一切。沒有 一個宗教獨佔思想、知識與信仰的世界。尤其對士大 夫而言，宗教是一種文化。在中國，宗教沒有「絕對」， 也沒有「唯一」。中國的這種現象或許可以提供世界宗 教，一種互相和睦的榜樣。數年前，有人研究世界各 宗教的最大公約數，結果找到孔子的話「己所不欲， 勿施予人。」 中國的知識份子有根深柢固的「天下主義」與「天朝 心情」。他們認為儒家的「天下一家」思想如果復活， 可以讓衝突頻繁的世界獲得公正與和平，然而這會讓 「韜光養晦」的理性戰略瓦解。學者王小東就說︰「我 們必須管理更多的資源，並且領導全世界。」 （全文完） 贖罪者理州上 2014年9月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