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3月2日 星期一
永不屈服(2)
永不屈服(2)
然而他心中還有一個問題,如果再次見到這些人,他
還能保持內心的平靜嗎?這個問題令他戰戰兢兢,但
他仍然下定決心,遠渡重洋,來到巢鴨監獄,面對曾
經凌虐折磨他的人。
剛開始他一個人都認不出來,接著他看到一張張熟悉
的面孔。但是路易發現,眼前少了一張臉孔︰渡邊。
路易詢問陪同人員渡邊的下落,對方告訴他這名前日
本軍官逃之夭夭,遭到全面通緝,最後在絕望中自殺。
這番話令路易感慨良深。當初在戰俘營的時候,渡邊
對他施以無法以常理解釋的羞辱與暴力。他的尊嚴被
剝奪殆盡,戰後返鄉,他的人生依然昏天暗地,繼續
在回憶中與渡邊對決搏鬥。
洛杉磯的一個夜晚,多年來驅使他憎恨渡邊的羞辱感
與無力感,終於消失。渡邊不再是惡魔怪物,他只是
一個人。
來到巢鴨監獄,路易聽人描述渡邊的下場,只看到一
個迷失方向的人,一個無法得到救贖的生命。如今他
對渡邊的感受,和以往截然不同,讓他驚訝到顫抖的
地步,因為這份感受是同情。
此時此刻,路易心中發生一種美好的變化,那是寬恕,
完全的寬恕。對路易而言,戰爭終於結束。
路易離開巢鴨監獄之前,陪同的上校軍官要當年凌虐
過他的警衛出列,幾名囚犯從房間後方站起來,拖著
遲疑的腳步來到走道,望著路易。
路易欣喜若狂,像個孩子似的,踏著輕快的腳步跑向
走道。這些曾經凌虐過他的警衛大惑不解,看著路易
迎向他們,伸出雙手,臉上浮現燦爛的微笑。
1954年,路易成立了非營利組織「勝利少年營」。「勝
利少年營」是誤入歧途孩子的樂園。路易來者不拒。
每天晚上,路易和孩子圍坐在營火旁邊,暢談自己的
早年生活、戰爭經驗,以及如何獲致心靈的平靜。對
於基督教,他並不刻意宣揚,只是呈現在孩子面前,
當成一種選擇。有些孩子皈依上帝,有些則否。無論
何種狀況,「勝利少年營」總是能夠讓為非作歹的孩子
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路易是奧運聖火傳遞隊的常客,先後跑過五屆。路易
總是保持心情愉快,感染周遭的每一個人。有一回他
告訴朋友,他記憶中自己上一次生氣是40年前的事
了。他深信世事皆有緣由,而且總有美好的一面。因
此就算他身處逆境,也能夠談笑風生,處變不驚。2008
年年底,路易歡度92歲生日。
1995年,英國「每日郵報」記者訪問渡邊。渡邊說︰
「我要道歉,深深的道歉」他握住拳頭,朝自己的下
巴比劃了一下,說︰「如果那些戰俘想要這麼做,我
會請他們來日本,把我痛打一頓。」渡邊又說︰「如
果我受過比較好的教育訓練,我對待戰俘會比較友
善……然而我被灌輸的觀念卻是︰戰俘投降是可恥的
事。我完全不知道什麼是『日內瓦公約』,我問過長官,
他說︰『這裡不是日內瓦,而是日本。』」
渡邊又說︰「戰爭是違反人性的罪行。我很欣慰日本
首相已經為戰爭道歉,但也覺得奇怪,為什麼不是整
個日本政府道歉?我們的內閣很差勁。」
「每日郵報」的報導顯然只在英國流傳,要等到一年
之後,路易才得知渡邊還在人世,他當下的反應是︰
我要見渡邊。
有一天,CBS的人告訴渡邊,路易即將來到日本,希
望與他會面,表達寬恕與原諒。渡邊表示願意與他見
面,表達歉意,但前提是他以個人身份道歉,並不代
表日本軍方。
有一天,路易坐在書桌前,左思右想好幾個小時,終
於打開電腦,開始寫一封信。
致渡邊睦弘
由於我在當戰俘的時候,受到你毫無理由、毫無理性
可言的懲罰,導致我在戰後人生陷入一場夢魘。我心
中充滿仇恨與報復。
夢魘讓我的人生土崩瓦解。然而感謝布道家葛理翰領
我面對上帝,我從此將生命獻給耶穌基督。愛取代了
我對你的仇恨。耶穌說︰「寬恕你的仇人,為你的仇
人祈禱。
你可能已經知道,我曾在1952年重回日本,並且到巢
鴨監獄,對所有的日本戰犯講話……我向他們問起
你,他們說你可能已經切腹自殺,令我相當遺憾。就
在那個時刻,我原諒了你,就像我原諒別人一樣。現
在,我只希望你也成為一位基督徒。
路易」
他將這封信印出來,摺好,放在身上,帶往日本。
結果兩人並沒有見面。CBS與渡邊聯絡,表示路易想
來看他,但是渡邊斷然拒絕。
2003年,渡邊睦弘死亡。
1998年,81歲的路易伸出手,接過奧運聖火,開始跑
步。放眼望去,四面八方都是笑盈盈的日本臉孔。120
名日本自衛隊官兵排成兩列,讓他從中間穿越。
路易跑過直江津,這個地方的牢籠曾經將他囚禁,一
個黑眼珠的人曾經佔據他的內心世界。然而牢籠早已
解脫,渡邊也早已消失,兩者都無影無蹤,今天的直
江津只有歡呼聲與飄散的雪花。只見一位老先生興高
采烈、向前奔馳。
(全文完)
贖罪者理州上 2015年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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