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的滅絕（2）

戰爭的滅絕（2） 根據明治憲法，日本沒有國民，只有臣民，大家都是天皇的部下。因此當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日本人感覺「自己打了一場戰爭」的意識很淡薄。只不過是被天皇命令、被國家要求而去做罷了。此外，前往戰場後，在神經緊繃的壓力下，變得很殘忍。但大家都那麼殘忍，所以不是自己的責任。換言之，沒有自己是加害者的意識。 太平洋戰爭時，日本並非沒有反戰的新聞工作者。桐生悠悠（1873-1941）就是在戰爭期間一直持續反戰活動的新聞工作者。他因為覺得自己性格急躁，因此取筆名為「悠悠」。桐生悠悠擔任「信濃每日新聞」的主筆，但是由於他的筆經常惹禍，不得不辭去主筆工作。桐生悠悠自1934年起發行個人雜誌「他山之石」，一直到1941年去世為止。由於「他山之石」的內容是反軍閥、反權力，自然成為當局的眼中釘，最後被禁止販賣。「他山之石」的發行數目只有300份，只有300個讀者如何停止戰爭？這的確是戰爭中的佳話，但是卻是無力的佳話。桐生悠悠一直很擔心美日開戰，然而就在日本對美、英宣戰前3個月，桐生悠悠就去世了。 明治時期的自由主義者的特徵是，雖然厭惡軍閥的橫行霸道，卻尊敬皇室。他們區別國家和政府，對政府毫不留情地批判，對國家則始終自居忠臣。可以說是「尊皇的自由主義」。因此，桐生悠悠受到左右兩派的攻擊。 我認為日本的媒體已經死亡。媒體死亡的原因在於報紙拼命競爭發行份數，以及電視台拼命競爭收視率。報紙若想增加發行份數，就必須犧牲個性、犧牲自我主張，因為必須讓報紙的內容人人都能接受。報紙介紹執政黨和在野黨的主張，兩者加起來再除以二。完全沒有自我主張，這樣如何反戰？ 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2年，1947年，日本實施新憲法。這部新憲法可說是盟軍總司令部（GHQ）交給日本的憲法。因為日本政府自己草擬的憲法，只是將明治憲法稍微修改罷了。因此GHQ把自己擬定的憲法交給日本政府，讓日本國會審議，然後公布。 日本的進步派視憲法第9條為神主牌，他們錯了。憲法第9條是什麼？它可以說是對軍國主義日本的死刑宣判。不能擁有軍備，永久放棄交戰權。這是讓侵略國日本再也無法發動戰爭。換言之，這等於宣布日本不是國家。因為擁有交戰權才算是國家。就某個意義而言，身為一個國家，沒有比這更屈辱的了。 另一方面，人類為了生存下去，必須選擇憲法第9條放棄戰爭這條路。所以憲法第9條從好的地方想，它是人類光輝燦爛和平的路標，同時它也是軍國主義日本的死刑宣判。憲法第9條具有這兩個面相。但是敗戰後，殘存的7千萬日本人，誰也沒有注意到這點。7千萬日本人由於在戰爭期間受盡苦難，因此對GHQ所交付的憲法，乖乖接受。對憲法第9條具有的兩個面相，沒有深思熟慮。 1945年8月時，3百萬同胞死於戰爭，自己卻能夠活著，當時的7千萬日本人心中因而充滿著幸福感。或許因為如此而小看了戰爭的可怕。 還有，戰後盟軍進行極東軍事審判，將具有戰爭責任的人處死刑，然而卻放過一些必須負戰爭責任的人。 1931年九一八事變時，日本哪一個人決定要侵略中國？還有在此之前，1928年，炸死張作霖是關東軍的陰謀，當時的陸軍領導人應該負戰爭責任。應該要處罰這些人，但是都沒有。 在極東軍事審判中處死刑的，都是戰爭終了時，擔任大臣的人。最初發動戰爭的人，造成九一八事變的人，完全被擱置一旁。 同樣是無條件投降的國家，德國和日本截然不同。德國在戰後設立納粹犯罪追跡中心，搜查10萬人以上，判決數千人有罪。他們不認為屠殺猶太人只是希特勒和他的爪牙的問題，而是所有日耳曼民族的責任。 我去德國旅行時，在一個小鎮看到廣場有塔一樣的東西。原來以前猶太人要被送到集中營時，在這裡停留。所以戰後就在這處建立一個塔，以資不忘。德國連一個小鎮都如此，與此相比，日本在中日戰爭時，殺了許多中國人，卻沒有真心誠意地道過歉。這是敗戰時，沒有整理清楚是非對錯問題。日本現在以「政府開發援助」（ODA）之名，出少量的錢，代替謝罪，這實在沒有誠意。日本應該向德國學習，整個民族一起謝罪。 敗戰時，天皇就應該處罰自己。在天皇的命令下，無數軍人死在戰場，天皇制度卻仍舊維持，這是很奇怪的事。 當時GHQ認為要讓日本在沒有暴動的情況下，順利轉移成新社會，必須利用天皇。於是憲法從第一條到第八條，是有關皇室的條文。 廣島市和平紀念公園的原子彈爆炸慰靈碑上刻有「敬請安眠，我們不再犯同樣的錯了！」有一位中國人看了，覺得很奇怪，投下原子彈，無差別地殺了那麼多人是誰？那是美國人。既然如此，為什麼日本人要說︰「我們不再犯同樣的錯了！」應該說︰「我們不再讓任何人犯同樣的錯了！」 全世界有38個國家在憲法中明訂反對戰爭、主張世界和平。其中最讓人耳熟能詳的是哥斯達黎加。哥斯達黎加於1948年內戰時死了2千多人，在痛定思痛下，決定捨棄軍隊，全國只有6千位警察和2千位國境警備隊。 人類在約1萬年前開始農耕，隨著農耕，便蓄積財富，接著就產生權力，以及產生國家。國家開始互相爭鬥，約6千年前開始戰爭。 （待續） 贖罪者理州上 2014年3月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