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習近平聊聊台灣與中國（5）

自從1979年廖承志發表「告台灣同胞書」以來，一直

到2012年的30多年間，中共對台戰略都保持一個基調：

中華民國已經在1949年結束了，兩岸之間是國共內戰

的遺留問題。鄧小平甚至表示過，只要國民黨願意和共

產黨坐下來談統一，國旗、國號都可以改。

習近平在2013年10月說的一句話，讓台灣社會一驚：

「兩岸間的政治分歧，總不能這樣一代一代地傳下去」。

中共千方百計防止台獨，台灣急獨派於是推出「台灣共

和國」以對。其實這是完全不瞭解中共內心世界的舉動。

中共最怕的不是「台灣共和國」，中共最怕的是，在

「民國」概念下的「中華民國在台灣獨立」。再往深層

看，中共心底最深層的恐懼之一，是存在中國大陸社會

菁英內心的「民國情懷」，也就是那種「當年如果民國

繼續，中國今天不知道會怎樣」的世紀大謎。近幾年來，

甚至出現了一個專有名詞來形容這種現象，叫做「民國

鄉愁」。

今日中國具有民國鄉愁的人並不認同國民黨；但是民國

時代產生了許多高風亮節人物，例如傅斯年、胡適、

梁漱溟、中國導彈之父錢學森等。

這群為數不少懷念「民國」的人，其實絕大多數是二戰

之後的世代，也就是「吃共產黨奶水」長大的一代。

他們懷念的是長輩口耳相傳的故事，懷念的是一種當今

中國已經不存在的個性、人心、世界觀。他們之中的一

部分，由於對台灣的情況不瞭解，也會誤會地寄情於台

灣的國民黨。例如，在國民黨贏得2008年大選之後幾

年，國民黨黨部收到大量來自中國的「入黨申請書」，

人數每年數萬。再如，2011年廣東烏坎村4千人抗爭

政府非法徵地，遊行隊伍中出現一張橫幅，上書「馬英

九，你怎麼不出來說句話啊？」

另一些人，甚至將民國情懷移情至民進黨，例如，某位

中國商界大亨，持續到台灣收集民進黨的「抗爭文物」，

從黨外時期一直到崛起，至今已經花了數千萬台幣，從

旗幟、標語、刊物、照片、競選用品，無所不包，目前

存放在台灣某倉庫中，打算有朝一日運回中國大陸成立

「民主博物館」，以證明中國人也可以搞多黨競爭體制。

中共理論界最怕的就是「以民國為座標」的對比討論。

現今中共一黨專政的合理性，幾乎百分之百來自「推翻

了萬惡的國民政府」。

習近平正在展開一場「歷史乾坤大挪移」，企圖將紅二

代專政的合理性，從1949年推翻國民黨，往前延伸至

1921年的中共建黨，如此這般一筆勾銷「民國時期」

的歷史、人物、建樹。對今天中國大陸的有識之士而言，

代表了另一場新災難的開始，因為「民國概念」是中國

未來發展進程中的唯一歷史參照物，現在中共試圖抹煞

人民腦海中的唯一想像空間，其影響不下於蒙古人試圖

抹煞宋人記憶、滿清人抹煞明人記憶。

台灣社會並不明白，中國人民的「民國記憶」也可以是

台灣的防身武器之一。

再說一次，「民國記憶」不等於「國民黨記憶」；前者

是滿漢全席，後者只是其中的幾道菜。台灣如果一定

要改國號，「台灣民國」會比「台灣共和國」要有利

得多。

如果美國、中國在亞洲的權力鬥爭被迫攤牌，在南海

和台灣之間，只能奪下其中一個的主導權，中國會選擇

奪下哪個？我的看法是南海。那美國呢？我的看法也同

樣會是南海。若失南海，整個美日安保條約的基礎就不

再存在。

南海在地緣海權上是咽喉，而台灣海峽在地緣海權上只

是氣管中的一條。咽喉若被對方掐住，有氣管也無用。

習近平號召馬英九參加的「兩岸最高領導人會面」議程，

中國央視予以直播。然而，在全程轉播習近平的開場談

話之後，輪到馬英九做開場談話，央視將其消音了。中

國網友群情激憤。

在面對國內13億人民的時候，中央電視台卻將台灣一

方的發言消了音。這證明了兩點：

第一，中國對準台灣的1500枚飛彈，其威力還不如讓

中國人民聽台灣說話5分鐘。

第二，台灣的存在，對中共的執政合法性、合理性，還

是具有威脅。

有傳言說，出現消音動作，不是習近平在怕，而是中共

黨內習近平的對手在攪和，他們不同意兩岸以「領導人

對領導人」的方式接觸。如果這是真的，那也證明了另

一件事：

第三，習近平還搞不定黨內。

習近平在上任初期，黨內的改革派以及廣大的社會菁英，

對他抱以厚望。知識界認為只有「依人權治國」，中國

才有希望。甚至許多人相信，習近平唯有做台灣的蔣經

國或新加坡的李光耀，中國才能重生。那時，北京有學

者公開呼籲將「中國共產黨」改名為「中國社會黨」，

逐步開放黨禁。

習近平面對的可能是全球最艱鉅的任務。但是，用權力

改造權力，與法西斯之間只有一線之隔；是否跨過線，

有的時候不是強人一人所能控制。我們不希望中國走向

法西斯，台灣具有豐富的正面及負面經驗能夠幫助中國

避開法西斯的歪道。在這個歷史關口上，只把台灣當作

「統一」的對象，而不保持台灣的特有「座標地位」，

實在是愚蠢的下下之策。保持台灣的「無印良國」地位，

是中國走向「天下」的唯一槓桿點。

台灣的致命傷之一，就是不管藍綠都拿不出一套跟得上

時代變化的「中國論述」。但是，中國方面同樣也拿不

出一套與時俱進的「台灣論述」。

台灣人不知道，共產黨對自身的問題以及「一黨專政」

的惡果，了解得比全世界批評中共的人要深刻得多。共

產黨對「不改就會死」的體認，比起今天在台灣的國民

黨強烈得多。

習近平必須說服人民，引領一場「破壞性創新」。這場

世紀任務的過程將極其坎坷，其中有一個絕對繞不過去

的坎，那就是如何解釋「台灣經驗」或「台灣現象」。

如何解釋台灣獨自成就了亞洲第一個民主？如何解釋隨

後台灣的民主亂象？如何解釋中國遊客到台灣後的正面

體驗？更重要的是如何解釋國民黨在台灣的「脫產」技

能、又如何在多黨制之後還能通過選舉執政？

台灣需要嶄新的 中國論述，中國也一樣需要嶄新的

台灣論述。過去雙方的所有論述，都是「以統獨為座

標」的狹隘論述，毫無世界性、文明性可言；這點不

突破，台灣會繼續原地打轉，而中國將無法進行任何的

「破壞性創新」。

台灣的社會中存在著三種座標，不同人用不同的座標導

航。這三種座標是：以台灣為座標、以中國為座標、以

世界為座標。

台灣的出路只有兩條：某座標強力勝出，壓倒其他；或

者，創造協商機制，找出三種座標之間的最大公約數

向前行。

座標代表的是願景。在第一種座標下，日後的台灣類似

一個「亞洲第一村」或「海洋中的不丹」，去中國化

持續進行，種種本土文化不斷精緻化，社會公義、幫助

弱小成為至高的台灣價值，和諧及綠色幸福成為主流，

經濟的絕對成長論者成為政治不正確流派。

但由於長期疏離亞洲的地緣政治，加上抗拒與中國為鄰

的地緣經濟，總體GDP的世界排名將由2014年的世界

第17名、人均GDP第38名往後不斷滑落，但是內需

市場經濟比例大幅提升，各種名目的福利補貼高居不下，

旅遊收入比例也大幅提升，台灣成為全球華人的幸福生

活指標，國際媒體則可能定位台灣為「區域的綠色慢生

活以及吃喝玩樂中心」，然而國家財政經常在破產邊緣

掙扎。

想要達成第一種座標的台灣，也必須付出深沉的代價：

台灣必須讓自己走入美、日的安保系統，心甘情願地充

任美、日的戰略棋子，每當關鍵時刻，便擺出憐乞的姿

態。並且萬一中美日三方之間在東海、南海出現武力行

為，美日兩國基於「不能傷到本國青年」的國內政治壓

力，至少在初期會採取「出錢出力不出人」的立場，在

「大哥坐鎮，小弟先行」的原則下，強押台灣打頭陣。

（待續）

2016年好日 贖罪者理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