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帝國廢墟中崛起（2）

泰戈爾憤憤寫道：「亞洲始終是歐洲法庭上

的被告，始終把該法庭地裁定當作定論，

承認我們唯一可取之處，乃是徹底拆除我

們社會4分之3部分和它們的根本基

礎，照英格蘭工程師所規劃的，代之以英

格蘭磚和灰漿。」

梁啟超憂心中國社會的外部環境如此劇烈

的變動，會重創人的精神生活和古老的價

值觀，1901年，他坦承「吾恐今後智育愈

盛，則德育愈衰，泰西物質文明盡輸入中國，

而四萬萬人且相率而為禽獸也。」

對梁啟超、夏目漱石、泰戈爾之類思想家來

說，西方的挑戰既是政治上的挑戰，也是

攸關安身立命的精神挑戰。舊價值觀與西

方所提出來的新價值觀優劣何在？歐洲的

現代文明真如其捍衛者所宣稱的「放諸四

海皆準」，還是歧視白人以外的種族？從

威脅自己民族存亡的那些西方國家引進思

想時，還能忠於自己的民族？

1895年，日軍在黃海攔住一艘中國汽船，

上船搜索。這類侵犯中國主權的行為，這

時已司空見慣。船上諸多學生包括了22歲

的梁啟超和37歲的恩師康有為。兩人乘船

赴京，以參加科舉考試。

梁啟超後來成為中國第一位引領風潮的現

代知識分子。他明晰的著作，觸及當時所有

重要的問題，且預見了未來許多問題，啟

發了包括毛澤東在內的數代思想家。梁啟

超孜孜不倦追求知識，將他的中國古典知

識與他對西方思想、潮流的敏銳感受治於

一爐。

梁啟超和康有為出身廣東省----西方侵略

首當其衝的中國省分。梁啟超於1902年寫

道，最大的問題在於中國已有太長時間

「誤認國家為天下」，把其他國家視為蠻

夷。1890年梁啟超在北京無意間發現談西

方的中文書，首度了解到中國在世界上地

位的低下。

1879年，康有為走訪香港，有類似的驚訝

感受。他驚嘆於英國人治理下的香港，有

效率且乾淨，了解到像他這樣受過教育的

中國人不該鄙視外國人為蠻夷。

英國商人希望盡可能撐住搖搖欲墜的滿清，

因此積極協助。1889年，英國小說家吉卜

林與其中某些商人在香港一同用餐時，認

為現代化的中國不是一件好事。他斥責

這些人竭盡所能「把西方的興奮劑----鐵

路和諸如此類的東西----強行施打在這個

大帝國身上。中國真的醒來，怎麼辦？」

1896年，梁啟超創辦一份報紙「時務報」。

「時務報」登出論工業化與現代教育刻不

容緩的文章。梁啟超因這份報紙成為中國

最有影響力的記者。

譚嗣同是當時見解最獨到的人士之一，想

法比他的恩師梁啟超更為前進，提倡共和

而非改良型君主制，高舉民族主義以取代

對滿清的效忠。

日本擔心中國遭瓜分的心態，就和歐洲列

強擔心奧圖曼帝國四分五裂的心態如出一

轍：讓亞洲病夫活著比它死掉有利，因為那

使中國免於混亂，可恣意欺凌。日本政治家

十分留意百日維新，樂見改革後的滿清能

更有效防止中國全面瓦解。他們欣賞康有

為、梁啟超無意罷黜皇帝的保守主張。

慈禧太后鎮壓改革派時，伊藤博文人在中

國；他指示日本外交官保護康有為、梁啟超

的安全。康有為於1898年經香港抵東京時，

被當作流亡政府元首來接待，會晤了這位

日本最有權勢的政治家----伊藤博文。

對激進民族主義者來說，外族滿人統治中

國，為害比西方帝國主義者還大。其中最出

名者是18歲的學生鄒容，他於1903年寫

了短文「革命軍」，痛斥漢人的奴性，主

張消滅滿人以拯救中國。

同年，與鄒容過從甚密的章太炎，寫了封

公開信給康有為，嘲笑他繼續支持滿清皇

帝。他還譏笑康有為擔心中國革命會帶來

可怕的殺戮、獨裁、外族入侵。他說：

「血流成河，死人如麻，為立憲者無可倖

免者。」章太炎認為，為了報種族之仇而

動用暴力，就和為了得到人權而革命一樣

順天應人，在道德上完全站得住腳。

梁啟超發現美國頻繁的選舉造就政策短視

和媚俗民粹主義，投身政治者往往是第三

流之人；有太多美國總統是平庸、乏味之

人。梁啟超遊美期間，羅斯福總統於舊金

山告訴群眾：「來太平洋沿岸之前，我是

擴張主義者，來這裡之後，我無法理解

人除了是擴張主義者，還能是什麼？」

梁啟超震攝於羅斯福總統的直率，但也憂

心他擴張的目標何在。

梁啟超大量閱讀日本理論家加藤弘之的著

作，且大量講述他的思想。許多日本思想

家深信，只有開明專制能帶來進步性的改

變，能確保國家頂住西方的挑戰存活下來，

而加藤弘之是其中之一。據加藤弘之的說

法，即使在共和制的發源國，共和制的表

現都不如人意。法國於革命後飽受暴力摧

殘。美國仍歧視境內的少數民族，特別是

黑人、華人和印地安人。

美國雖然熱愛自由，卻不得不擴大聯邦政

府的權力。如果連美國這樣過去如此崇拜

聯邦制的國家，都得為了備戰而實行更大

程度的中央集權，像中國這樣的國家怎麼

辦？梁啟超認為以中國的情況----衰弱、

無能的政府，國土遼闊而境內民族多元且

人民教育程度差----來說，獨裁政體是必

要走的路。民主共和將迅速導致軍人與百

姓、省與省之間兵戎相向；而革命將頻頻

發生，削弱中華民族應付外來威脅所需要

的力量。

梁啟超最在意的是阻止共和革命----例如

孫中山所極力鼓吹的那種革命----發生，

因為在他眼中，那種革命只會導致無政府

狀態和混亂，最後促成新暴君的出現。他

所想要的根本變革----把中國人打造成團

結公民的中央集權國家----只有在良性獨

裁統治下才可能實現。

梁啟超擔心民主共和制會帶來混亂，主要

起因於他擔心對手孫中山和其同盟會的無

能及眼高手低，而非懷疑中國人的無能。

他這一疑慮不久後就得到應驗。

（待續）

2016年好日 贖罪者理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