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與犧牲（1）

國家與犧牲（1） 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於2001年8月13日，在國內外反對聲浪中，參拜靖國神社。之後他發表談話說︰「今天日本的和平與繁榮是建立在他們這些戰死者尊貴的犧牲之上。」靖國神社裡面祭祀的戰死者有250萬，其中9成以上是太平洋戰爭時的戰死者。「犧牲」這句話是中國古代祭祀時，殺死動物獻給神的行為，或指那個祭祀的動物。與英文「sacrifice」是同樣的意思。如果是殺死人獻給神，則稱為「人祭」（human sacrifice）。舊約聖經「創世記」第22章就有如下記載︰「神要試驗亞伯拉罕，就對他說︰『你帶著你的兒子，你所愛的以撒，在我所要指示你的山上，把他獻為燔祭』亞伯拉罕帶著僕人和兒子以撒，也劈好了燔祭的柴，就往神所指示的地方。亞伯拉罕在那裡築壇，把柴擺好，捆綁他的兒子以撒，放在壇的柴上，伸手拿刀，要殺他的兒子。耶和華的使者從天上呼叫他說︰『你不可以害他，現在我知道你是敬畏神的了，因為你沒有將你的兒子留下不給我。』亞伯拉罕舉目觀看，發現有一隻公羊，就取了那隻公羊，獻為燔祭，代替他的兒子。」 2005年2月22日，東京某大學藥學系舉行「實驗動物慰靈儀式」。因為包括老鼠、兔子、天竺鼠在內的實驗動物，為了人類醫藥研究的進步，犧牲了牠們的生命，因此特別為牠們舉行慰靈儀式。實驗中心的負責人致詞道︰「為了人類醫藥研究的進步，這些實驗動物尊貴地犧牲了牠們的生命，對此由衷感謝。」 實驗中心負責人的致詞，與小泉純一郎的談話，兩者的邏輯，本質上是一樣。實驗中心負責人的致詞將實驗動物的死，神聖化為「尊貴的犧牲」，小泉純一郎也是將靖國神社中戰死者的死，神聖化為「尊貴的犧牲」。從古代的「犧牲」到現代的「實驗動物慰靈儀式」，也是一樣的邏輯，只不過把牛、羊換成老鼠、兔子、天竺鼠罷了。 2004年5月13日，大坂地方法院判決高金素梅（1965-） 控告小泉純一郎參拜靖國神社一事敗訴。高金素梅的父親是出身於安徽省的金德梅，母親是出身於泰雅族的高香妹。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時，台灣人有約20萬7千人被日本軍方徵召去當軍人、軍屬，其中約3萬人戰死。而台灣原住民被日本軍方徵召、戰死者，卻在靖國神社中被祭祀。 2002年3月，高金素梅從朋友徐宗懋那裡看到日本兵用刀砍下一位泰雅族戰士頭的照片。那張照片是徐宗懋在日本舊書店裡發現的。 高金素梅這才知道日本曾經討伐過台灣原住民。之後，高金素梅就立志要復原台灣原住民的歷史，並且認為台灣原住民被日本軍方徵召而戰死的人，竟然在靖國神社中被祭祀，是一件奇恥大辱的事。當她看到徐宗懋的那張照片時，全身痙攣、淚流滿面。 高金素梅將徐宗懋的兩本照片集，挑選了約80張照片，以「無言的幽谷」為題出版。 2002年，「廣島追悼原子彈爆炸死亡者與祈禱和平紀念館」開幕。在入口處的大廳，有一塊石碑，上面刻著建立這個紀念館的意義。上面有這麼一句話︰「國家要銘記被炸者尊貴的犧牲……」又是「尊貴的犧牲」。戰死的日本兵是「尊貴的犧牲」，被原子彈炸死的人民也是「尊貴的犧牲」。 後來長崎的「祈禱和平紀念館」也是用「尊貴的犧牲」。 作家永井隆（1908 -1951）於1949年出版暢銷書「長崎之鐘」。長崎的浦上地區有許多天主教徒，都被原子彈炸死。當這些天主教徒一起被埋葬時，永井隆寫了弔辭，裡面認為原子彈落在長崎是神的意旨。書中也使用「燔祭」這個詞彙。「燔祭」的英文是「holo caust」，不過這句英文現在已經專門指納粹對猶太人的大屠殺。「燔祭」的「燔」是「燒」的意思，在猶太教的祭祀中，將羔羊燒了獻給神叫「燔祭」。按照永井隆的邏輯，浦上地區的天主教徒燒了獻給神也可叫「燔祭」。 「神的意旨」=「尊貴的犧牲」這樣的邏輯，產生幾個效果。首先，它正當化了美國投下原子彈的戰爭犯罪責任。其次，它免除了日本天皇的戰爭責任。 1975年，昭和天皇首次訪問美國。回到日本時，日本的記者問他︰「你對美國在日本投下原子彈一事，有何看法？」昭和天皇回答道︰「我深覺遺憾，但是那是在戰爭中發生的事，也無可奈何。」記者又問他︰「你對所謂的戰爭責任，有何看法？」昭和天皇回答道︰「我在文學方面沒什麼研究，不太了解那樣的修辭。」顯然昭和天皇四兩撥千斤。 福澤諭吉於1895年的「時事新報」上發表文章，指出國家應該讓戰死者的家屬覺得光榮，讓人民感覺在戰場上死亡是一件幸福的事，讓人民勇於為國犧牲。福澤諭吉並且主張為戰死者舉行盛大的祭典，由明治天皇主持祭典，讓戰死者在黃泉感覺到天皇的恩惠。這樣，人民看到這麼盛大的祭典，就會感覺在戰場上死亡是一件幸福的事，而勇於為國犧牲。 「為國犧牲」的觀念在西方當然也有。德國哲學家菲希特（Fichte 1762-1814）在「告德國人民書」中寫道︰「高貴的人會為了國民欣然犧牲生命！」法國神學家與歷史學家歐內斯特‧勒南（Renan 1823-1892）在以「國民是什麼？」為題的演講中說道︰「崇拜祖先是所有的崇拜當中最正當的。」他的想法與「靖國神社」的想法如出一轍。因為「靖國神社」也是崇拜祖先，希望借著祭拜戰死的祖先，祖先會在冥冥之中保佑國家和後代子孫。 （待續） 贖罪者理州上 2014年4月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