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與犧牲（2）

國家與犧牲（2） 德國籍猶太人Mosse在其著作「Fallen Soliders」中，分析近代歐洲如何美化在戰爭中犧牲生命的士兵，彰顯他們的英靈。根據「Fallen Soliders」，第一次世界大戰時，死亡了1300萬人。在此之前，死亡最多的是拿破崙與俄羅斯的戰爭，死亡40萬人。然而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光是1916年，德國與英法聯軍在索姆河之戰，就死亡超過60萬人。Mosse指出在歐洲近代史上，「彰顯英靈」或「祭祀英靈」達到高峰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 第二次世界大戰後，德國很難彰顯戰死者的英靈，因為德國是侵略者。但是也並非完全沒有。例如，德國拜恩州的一家教堂前面就有一塊紀念碑，上面刻著從1871年到1945年戰死者的名字和出生、死亡的年份。旁邊還刻著一句話︰「不懂得彰顯戰死者的民族，沒有資格活下去！」 康托洛維茨（Kantorowicz1877-1940）也是德國籍猶太人。但是他非常愛德國，當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時，19歲的康托洛維茨主動去當志願兵，希望實踐他的論文「為祖國而死」。但是納粹政權成立之後，康托洛維茨遭受迫害，不得不於1938年離開德國，亡命美國。在「為祖國而死」論文中，康托洛維茨介紹了一則軼聞︰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德國侵略比利時。當時有人問比利時愛國的天主教樞機主教曼爾西埃（Mercier1851-1926）︰「為國犧牲生命的士兵，可以視為殉教者嗎？」曼爾西埃回答道︰「為了祖國的名譽與正義，而勇敢、主動犧牲生命的任何人，耶穌基督一定會讚賞他的行為。那位士兵的靈魂也會獲得救贖。」 但是對曼爾西埃的這種看法，法國的樞機主教畢友則持反對意見。1915年3月25日，他說︰「只因為國犧牲生命，就可以獲得救贖，這等於用祖國取代神！這樣就忘記了什麼是神？什麼是罪？什麼是神的寬恕？」 在古希臘、羅馬時代，已經盛行讚揚「為國犧牲生命」的行為。在西元前5世紀時，就已經有將戰死者神格化的現象。 伯里克勒斯（Perikles 西元前495-429）對在伯羅奔尼撒戰爭中的戰死者葬儀時，做了一個有名的演講。後來當歐洲學者要敘述防衛國家是如何正當的行為時，時常引用這篇演講。 羅馬的政治家西塞羅（Cicero西元前106-43）也認為為國犧牲生命是崇高的行為。 不過據康托洛維茨說，祭祀戰死者、彰顯英靈的現象，到了中世紀時，就開始衰退。原因有兩個。一個是在中世紀的封建制度中，人們效忠的對象不是國家，而是主君或封建領主個人。另一個是天主教的影響。天主教讚揚為天上的祖國殉教，而不是為地上的祖國犧牲。對天主教而言，天上的祖國，也就是神國，才是真正的祖國。 日本學者河上肇（1879 -1946）在1911年寫的「日本獨特的國家主義」中，如此寫道︰「所有的日本人都是國家教的信徒，把國家當成了神，如果是國家的命令，犧牲生命在所不惜。因此為國犧牲生命的人就可以進入靖國神社受人祭祀。」 到了現代，戰爭的型態改變，彼此用轟炸機轟炸對方的一般平民。一般平民即使被炸死，也失去了「為國而死」、「為神而死」、「為王而死」的尊貴意義。這樣的死與碰到交通事故而死，沒什麼兩樣。更別談猶太人集中在瓦斯室被納粹毒死。 2001年「911事件」發生時，美國的知識份子發表 「What we were fighting for︰A Letter from America」。他們認為「911事件」的首謀者是伊斯蘭基本教義派，而布希總統對其展開反擊是「Just War」（正義戰爭）。然而戰爭可分成「正義」與「非正義」嗎？區分的標準又是什麼？就像為正義戰爭犧牲生命就是尊貴的行為一樣，相當膚淺。美國南北戰爭時的南軍將軍謝爾曼（Sherman1820-1891）說得好︰「戰爭是地獄！」 南韓於1994年在首爾建築一棟全世界最大的戰爭紀念館。在6159坪的室內展示館，分成護國追慕室、戰爭歷史室、韓戰室、派兵國外室、南韓軍發展室、大型裝備室、防衛產業裝備展示室。展示館還標示「建館的目的」有三項，第三項是︰「記念勇士的護國偉勳，追慕戰死者的尊貴的犧牲。」又是「尊貴的犧牲」。 然而南韓介入越戰卻大有問題。在美國的要求下，南韓介入越戰，從1965年至1973年，約派30萬士兵到越南，戰死了5千人。這顯然不是自衛戰爭。戰死的5千人能夠稱為「尊貴的犧牲」嗎？尤其是後來南韓媒體爆料說，南韓軍曾經在越南虐殺一般平民。根據報導，南韓軍在越戰殺害了約4萬名越南人，其中許多是一般平民。尤其是1965年12月22日，南韓軍對某一城市發射500發砲彈後，在「殺光、燒光、破壞光」的方針下，展開搜索越南南方民族解放陣線的作戰。在這時候，南韓軍虐殺了包括22個小孩、22個女性、3個孕婦、6個老人在內的50多名一般平民。這些行兇的士兵在「為國犧牲」後，被供奉在戰爭紀念館。 2001年金大中訪問越南時，向越南元首說︰「我們參加了不幸的戰爭，並且帶給越南人痛苦，對此深感抱歉。」後來南韓並且拿出約300萬美元，援助越南建設醫院和小學。 南韓還有5個國立墓地，其中一個叫「顯忠院」。「顯忠院」裡有一個「忠烈台」，那裡有銘文，有如下字句︰「我們今天之所以能夠享受主權國家的地位，都是因為先烈尊貴的犧牲，我們不能忘記他們的功勞。」 又是「尊貴的犧牲」！ （全文完） 贖罪者理州上 2014年4月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