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名著精華全集第6冊（2）

飲冰室合集 梁啟超

亦有不必出自新說，而以美妙之文，能運

他國文明之新思想移植於本國以造福其同胞。

如法國之伏爾泰（1694-1778）、日本之

福澤諭吉、俄國之托爾斯泰諸賢是也。

伏爾泰憂法國之前途，引英國之政治以譏諷

時政，乃為法國革新之先鋒。

福澤諭吉無所師授，自學英文，又以獨力創

一學校名曰慶應義塾，創一報館名曰時事新

報，至今為日本私立學校報館之巨擘。著書

數十種，專以輸入泰西文明思想為主。日本

人之知有西學，自福澤諭吉始也，其維新

改革之事業，亦顧問於福澤諭吉者十而六、

七也。托爾斯泰生於地球第一專制之國而

大倡人類同胞兼愛平等主義，其思想高撤，

故俄國之學界為之一變。

吾欲敬告我國學者曰，公等皆有左右世界之

力，而不用之何也？公等即不能為培根、笛

卡爾、達爾文，豈不能為伏爾泰、福澤諭吉、

托爾斯泰？即不能左右世界，豈不能左右

一國？苟能左右我國者，是所以使我國左右

世界也。

論中國學術思想之大勢

吾國有特異於他國者一事，曰無宗教是也。

淺識者或以是為國之恥，而不知是榮也，非

辱也。宗教者於人群幼稚時代，雖頗有效，及

其成長之後，則害多利少焉，何也？以其阻

學術思想之自由也。吾國民食先哲之福，不

以宗教之臭味，混濁我腦性，故學術思想之

發達常優勝焉。不見夫佛教在印度、在西藏、

在蒙古、在緬甸恆抱持其小乘之迷信。獨其

入中國，則光大其大乘之理論乎。不見夫景

教入中國數百年，而上流人士從之者希乎。

故吾今者但求吾學術之進步、思想之統一，

不必更以宗教之末法自縛也。

泰西之政治常隨學術思想為轉移，中國之

學術思想常隨政治為轉移，此不可謂非學界

之一缺點也。

儒學統一之運既至兩漢而極盛，其結果何如，

試舉大者論之。

一曰名節盛而風俗美也。二曰民志定而國

小康也。三曰民權狹而政本不立也。儒教

之政治思想有自相矛盾者一事，則君民權

限不分明是也，大抵先秦政論有反對極端之

兩派，曰法家曰道家，而儒家實執其中。

法家主干涉，道家主放任。惟干涉也，故

君與民惟強制之關係，惟放任也，故君與民

惟合意之關係（近於契約之關係），惟強制

關係也，故重等差。惟合意關係也，故貴

平等。惟等差也，故壓制暴威，惟平等也，

故自由自治，此兩者雖皆非政治之正軌。

儒家則不然，其施政手段則干涉也，其君臣

名分則強制也，其社會秩序則等差也，惟其

政治之目的則以壓制暴威為大戒。豈非仁人

君子之極耶，儒教之所最缺點者，在專為君

說法，而不為民說法，其為君說法奈何？若曰

汝宜行仁政也，汝宜恤民隱也，汝宜順民之

所好惡也，汝宜採民之輿論也。

試觀二千年來，孔教極盛於中國，而歷代君

主，能服孔子之明訓以行仁政而事民事者幾

何人也？

法家以為君也者，有權利無義務，民也者，有

義務無權利。今民之權利既述於學說而不敢

自有，則君之義務其何附焉？此中國數千年

政體所以儒其名而法其實也。

四曰一尊定而進化沉滯也。使一政黨獨握

國權而他政黨不許容喙，苟容喙者，加以戮

逐，則國政未有能進者也，若是者謂之政治

之專制。學說亦然，使一學說獨握人人良心

之權，而他學說不為社會所容，若是者謂之

學說之專制。無論其學說之不良也，即良焉，

亦阻學問進步之路。

（待續）

2019年好日 贖罪者理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