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蛻變（2）

中國在西元前5世紀末，一名俠士揚棄

了好鬥的習性，轉而宣揚非暴力的理想。

他叫做墨子。墨子認為「禮」是時間與

金錢的浪費。墨子具有非常虔誠的信仰，

認為人一定要向上天以及自然的神靈

獻祭，但他對祖廟那種奢華鋪張的典禮

深感厭惡。他對花費昂貴的喪禮以及長

達三年的哀悼期間更是憤怒不已。這種

繁複的禮節對於游手好閒的富有階級自

然沒什麼問題，但如果所有人都遵循

這種禮儀，結果會是如何？勞工將傾家

蕩產，經濟也將因此衰頹。

西元前5世紀末，在喜馬拉雅山腳下

的釋迦國，一名剎帝利剃除了頭髮和

鬍鬚，穿上棄世者的橙黃色長袍。他名

叫悉達多.喬達摩，29歲。他對父親的

華麗屋宇感到深受羈束。他看著人生，

眼裡所見盡是苦難的循環。他說：

「我若開始尋求無生、無老、無死、無

哀、不毀而且無上的自由，擺脫這一

切羈束，結果將會如何？」他把這種極

樂的解脫稱為「涅槃」（意為熄滅）。

因為一旦達到這種境界，原本束縛著他

的情感和慾望都將如熄滅的火焰一樣消

失無蹤。後世人稱他為佛陀，意為「悟

道」或「覺醒」之人。

佛陀和其他人一樣也會生病、老化，但

藉由勤奮打坐以及道德上的努力，他找

到了一個內在的避難所，可以接納痛苦、

肯定痛苦，並且在苦難當中體驗到一種

深刻的寧靜。蘇格拉底可能也達到了類

似的境界，所以才能平靜面對不公正的

死刑。因此， 涅槃潛藏於每個人的內在。

涅槃就是「無」。後代的一神教信徒提

到上帝，描述的方式也相當類似，指稱

上帝是「無」，因為上帝不只是一個存

在體，所以說上帝不存在反倒還比較精

確，原因是我們對存在的概念太過侷限，

根本無法用於理解神。

不過，佛陀也認為擬人化的神祇觀太過

侷限。佛陀向來否認有所謂的至高個體

存在，因為標舉一個握有權威又能督導

人類的神明，只會成為另一道阻礙人

悟道的束縛。因此，佛陀沒有提出任何

關於創世或上帝存在的理論。這類議題

當然極為吸引人，但他拒絕討論，為什

麼？「因為，弟子們，這些議題對你

們沒有幫助；這些議題不會帶來平

靜，也不會帶來涅槃的直接知識。」

一名僧侶一再纏著他問宇宙論的問題，

以致沒有心思從事道德的修行。佛陀對

他說，他就像是受了箭傷的傷患，堅持

一定要先知道是誰射的箭，那個人來自

哪個村莊，否則就不肯就醫。為了這些

無用的資訊，他竟不惜傷害自己白白送

命。知不知道世界是上帝創造的，對人

究竟有什麼差別？憂傷與痛楚還不是一

樣存在？

佛陀總是盡量不闡述說明。他和蘇格拉

底一樣，希望弟子自行發現自己內在的

真理。

中國的楊朱學派對於「仁」或是「關懷

天下人」的觀點不屑一顧，他們的哲學

思想是「為我」。在儒家眼中，這種

思想簡直是自私得駭人。儒家指控楊朱

學派的追隨者「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

也」

莊子是中國軸心時代數一數二的重要人

物，信奉楊朱學派的思想，而且還是隱

士。他曾經身穿破舊的長袍晉見魏國國

君，鞋子還破得必須以繩子綁起來。不

過，莊子在有財有勢的人物面前也從不

覺得不自在。莊子的妻子去世時，惠子

前來向他悼問，卻驚訝地發現他盤腿坐

著，高聲歌唱，一面敲打著一只舊盆子，

公然違反治喪期間應有的莊嚴態度。惠

子斥責他，他微微一笑。妻子剛去世時，

莊子原本像別人一樣哀傷不已。不過，

他後來把心思轉向她出生之前的時候，

只不過是一股「氣」，後來有一天出現

了美妙的變化，這股「氣」以新的方式

混合成形，於是他的妻子出現了。現在

她告別人世，只不過再度經歷另一段變

化而已。現在，她平靜回歸了「道」的

懷抱，回到宇宙間最雄偉的宅邸。他如

果哀哭，就違反了自然界的正道。

在莊子眼中，與他同時代的孟子是個自

以為是又好管閒事的傢伙，因為孟子一

心一意想在公共生活中扮演積極的角色。

孟子真正的志向是入朝為官。不過，他

和孔子一樣並不得志。他雖曾遊說齊宣

王和梁惠王，這兩名國君卻都認為他的

思想根本不切實際。儘管如此，孟子還

是沒有放棄，仍然走訪各國，致力於勸

說國君回歸大道。他沒有辦法像莊子一

樣背棄這個世界，而深信自己是上天指

派的救星。孟子在歷史中發現了一套規

律。聖王每500年才會出現一次。可嘆

的是，從周初至今已經過了700多年，

可見新一代的聖王已經遲到。孟子深深

感覺中國已經改變，而且在他看來是變

得越來越糟。假如上天有意平治天下，

那麼世界上除了他還有誰辦得到？後來

孟子發現沒有一個國君願意採行他的理

念，於是退隱寫了一本書記錄他與國君

之間的對話。

（待續）

2016年好日 贖罪者理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