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烈士（3）

消息傳開了，上山去看的人也多了，提

到「李師科廟」，人們都指點在那裡。

1950年6月18日，大清早，陳儀

在囚所被喚醒，執行死刑的命令遞到他

手中，車抵刑場，他對執刑的說：「向

我頭部開槍。」就這樣，陳儀壯烈的死

去。陳儀的屍體埋在觀音山的墓地，罕

人掃祭，早成荒墳了。地點在台北縣五

股鄉吉福村。

陳儀一生清廉，他在台灣做「總督」時，

他的日本貴族出身的太太，每天要提菜

籃到市場買菜。他們膝下無兒女，只過

繼了哥哥一個女兒。妻女後來都留在大

陸，窮困不堪。他的太太甚至要出售陳

儀的上將軍裝，以換溫飽。

陳儀有恩於台灣，但台灣人卻中了蔣介

石的宣傳，恩將仇報，把陳儀醜化。

李師科為千千萬萬的老兵揚了眉吐了氣，

從孟子的標準看，李師科反抗了暴君，

從72烈士的標準看，李師科根本是一

個人革命，爭人權、爭正義。72烈士

是先行者，李師科是後進者，其實他是

烈士。

李師科被國民黨軍隊押來當兵的時候，

家中有太太，23歲；有個小女兒，5歲。

從此他就跟著部隊走了，再也沒有見到

太太和女兒的面。從此，太太和女兒長

得什麼模樣，全靠李師科自己的記憶了。

那種記憶是靜止的，記憶中，太太永遠

停留在23歲，女兒永遠停留在5歲。這

回他看到房東的女兒，他的移情作用與

寄情作用全部出現。

李師科為自己築了一個夢，投射在房東

家裡的一個夢，他用他僅有的力量，哪

怕是暴力，架構了他的夢，他的夢是雙

重的、安全的，即使他被捉到，搶來的

錢被追回，破案獎金也足以推動他最終

端的夢，房東的女兒可以憑告密獎金奔

向前程。用一個奇異的比喻，就像奔

向太空的火箭，推動的一節節都犧牲掉

了，可是終端的夢卻實現了。李師科的

偉大是，他回歸不了大陸，但卻回歸了

自己的夢，身體回歸不到起點，精神卻

回歸到了。

72烈士為什麼要革命？1912年，黃興致

袁世凱的電文中，明說：「起義以來，

興等本意全在掃除專制、維護人權，以

立國本」，說得清楚扼要，革命的目的，

就是「掃除專制、維護人權」8個字而已。

反過來說，如果政府專制，不尊重人權，

就構成了72烈士革命的前提、革命的

理由。李師科幹的是什麼？不正是「掃

除專制、維護人權」嗎？李師科幹的，

就是革命，只不過是單幹戶，個體戶，

他是一個人的革命黨。從72烈士的角度

看，「第72烈士」是李師科。72烈士

的目標是推翻惡政府，爭取人的尊嚴，

但是他們失敗了。李師科則不然，李師

科的目標，又明確、又簡單、又溫馨，

他沒有大道理，有的只是統治者視我

如草芥，我就視統治者如寇讎。李師科

幹的是一個人的革命，中間的主軸不只

反抗惡政府，還在主軸的頂端鑲上了

溫馨的故事，72烈士的革命是壯烈的，

但是除了一封林覺民的訣別書之外，

沒留下任何溫馨的故事。

李師科一派從容，他雖然難逃一死，但

死也在他計畫之中。

李師科已經一無所有，但是他用一無所

有換取他的一個願望。精明的他，大幹

了一票，他的一個願望達成了，房東的

小女兒分到了告密獎金200萬元，小女

兒一輩子不愁沒學費了。

「李師科廟」是李師科一個人的「忠烈

祠」。李師科幹的無異是發揚光大了

「黃花崗精神」。

（全文完）

※以上就是李敖「第72烈士」（李敖出

版社）的部分精彩內容，由於出版很久

了，可能已經絕版，想要閱讀原書全貌

的讀者，只好去圖書館借。

2016年好日 贖罪者理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