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耀回憶錄(6)
一個在台灣大學讀書的年輕人投書「聯合
早報」說:「我是新加坡雙語政策培育出
來的產物,我清楚知道掌握好雙語給我們
帶來的優勢與好處。在台灣求學的這段日
子,每當遇到來自西方國家的朋友,我能
夠很自在地用英語和他們溝通;和台灣朋
友在一起,我也能以流暢的華語和他們聊
天。這種能力是許多台灣學生欠缺的,因
為他們沒有一個有利於學習雙語的環
境。」
新加坡現在有好幾位華語歌手在中港台非
常受歡迎,好幾位還曾受邀到中國中央電
視台的春節聯歡晚會上亮相。香港「亞洲
週刊」在2002年曾經用「孫燕姿現象」作
為封面專題故事,說孫燕姿是「新加坡歌
手、台灣包裝、風靡大中華」並推崇
孫燕姿是中英文化教育的成果,具有雙語
的思維,東西文化在她心中匯流。
1986年,為了開發中國市場,肯德基委任
一位美籍華人王大東出任肯德基遠東地區
總裁。他上任後做的第一件事是把肯德基
遠東地區總部由香港移到新加坡,當時有
人問他開發中國市場,總部為何反而離大
陸更遠?王大東舉出的理由之一就是香港
人當時不會講普通話,而新加坡人有講華語
的能力,表面上是搬遠了,實際上與中國
人的距離更近了。
20多年後,另外一家美國速食巨頭麥當勞
要委任一位懂得雙語的新加坡人出任中國
總裁,2009年,新加坡人曾啟山獲得了這
個職位。
1990年建交之後,我幾乎每年都到中國訪
問,至今已經超過30次了。如果把中國在
1970年代與現在的情況做比較,那是全然
不同。這並不是指建築物,那很容易辦到,
而是中國人的思想、態度,現在已經完全不
一樣了。中國了解自己不是世界的知識中
心,需要向其他國家學習新科學和知識。目
前,有不少中國留學生到英美留學,吸收新
知識,這樣的趨勢延續下去,經過一兩代人
之後,中國將能與這些國家平起平坐。
中國領導人腦筋好、思維快、分析能力強。
就算是閒聊,他們也委婉含蓄、引經據典,
處處顯露思路的清晰敏銳,只有聽得懂華
語才能深入領略其中細微的含意。
新加坡的領導人如果能夠和中國領導人用
華語溝通,可以為新加坡帶來一些優勢。
拿我自己來說,如果不說華語,我不會和
蔣經國建立良好的關係,新加坡的軍隊
也不會在台灣訓練。蔣經國和我有很深的
交情,在將近20年間,我對他非常了解。
我發現他是一個誠懇、正直的人,他對我
也推心置腹。
1994年10月,我和江澤民有過一次熱烈
的討論,談的是台灣問題。江澤民提及李
登輝當年接受日本小說家司馬遼太郎的訪
問,李登輝把自己比喻成摩西,要率領他
的人民走出埃及到許諾之地。江澤民對李
登輝這些話非常生氣,滔滔不絕地說了很
久,慷慨激昂,他的立場嚴肅認真,信念
堅定。
我認為講華語能夠在我和中國領導人之間
營造某種融洽關係。在早期當他們對西方
世界還缺乏足夠了解的時候,江澤民會抓
住我的手問我:「跟我說說西方對我們的
真實看法!」
華語雖然會給新加坡與中國的政治交往
帶來一些優勢,但是一些中國人也會對我
們產生不切實的期望,認為我們會講華語,
就應該認同他們,站在他們一邊。他們會
問,大家都是華人,你為何支持白人?
中共中央黨校副校長鄭必堅曾問我會不會
去訪問祖籍地。我說不會。如果去,我在
東南亞就有麻煩了。我在東南亞管理一個
華人占大多數的國家,有兩個馬來回教鄰
居,一直對我們心存懷疑。馬來世界對這
一點很敏感。即使沒有這些,他們仍然懷
疑我們。你為何得到兩隻熊貓?馬來西亞
比我們更早向中國提出要求,他們沒有得
到,我們得到了,因為我們幫助中國很多,
給他們很多經驗的傳授。
習近平對我說:「我去過新加坡。我知道
你們有什麼,我們的人民想從中學習。我
們從你們身上學到的要比從美國學來的
多。」我認為這不是隨便說說的客套話。因
為去美國,制度、環境對他們來說是陌生
的,看到的是西方的處事方式。在新加坡,
他們看我們是如何吸收西方的方式,並融
入亞洲的環境。因此,發現我們很有用,50
年後我就不確定了。如果那時他們有很多
講英語、在美國受過教育的人,那就是另
外一個故事了。
中國人學習英語已經蔚然成風,但除非
赴英美定居,否則他們掌握的西方文化
和文學知識都會很淺薄。如果不讀「三國
演義」、「紅樓夢」,就不會有豐富的中
國歷史背景,這就是台灣人與大陸人在把
酒共飲時的共同文化背景。在這樣的情況
下,他們談論一些觀點時不需要多解釋,
從「三國演義」裡引述典故成語,彼此心
領神會,而這正是新加坡人的弱點。
同樣的,他們也會缺乏莎士比亞的「第十
二夜」、「奧賽蘿」等知識背景,沒有這些,
就不能真正與英美人溝通。但這是必須付
出的代價,你不能兩者皆有。
(待續)
※理州上回向各位推薦日本沖繩島出身的
女歌手夏川里美演唱的「淚光閃閃」。
其實日文歌名最接近的中文翻譯應該
是「淚如雨下」。但是,如果翻譯成「淚
如雨下」,作為一個歌名,似乎有些俗氣。
如果翻譯成「淚光閃閃」,則比較文雅,
但是卻離日文原意有一點距離。既要翻譯
準確,又要翻譯文雅,實在很困難,無法
兩全。
中國翻譯界的前輩嚴復(1854-1921)曾經
說:翻譯的最高境界是信、達、雅。這是
多麼艱難的目標呀!
2016年好日
贖罪者理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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