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耀回憶錄（2）
我自己是英校生，曾經有過失去了文化根
基，失去了自信心，一種悵然若失的感覺。
我深深體會人一旦失去文化根基，就失去
自信心的危險。一個人要有高度的表現，
必須先了解自己，了解自己的處境，才能
了解世界。我說英語比華語說得好，是因為
我早年就開始學英語。但是幾使千年萬代，
我也絕對不會變成英國人。我的內心並沒
有西方的價值觀念體系，而是東方的精神
價值體系。我應用西方觀念、西方語文，
這是因為我了解這些觀念和語文。但是
我的頭腦裡卻有一個完全不同的東方體系。
這個思想體系讓人有自信心。
話雖如此，我又認為一個人如果只講一種
語言，只懂一種語文，不只對自己構成問
題，對社會也構成問題。多懂一種語文，
會多了解一種不同的文化，人的思想會開
朗多了，會對他人有更多的了解和容忍。
我也發現沙文主義者，固執和極端的人，
往往只懂得一種語文。他們的思想閉塞，
沒有開闊的窗子可以看到別人的存在。
一個只懂英語的人，是處在比較不利的地
位，他們不會知道發生在新加坡大部分地
區的事情。如果只相信「海峽時報」所報
導的新加坡就是真實的新加坡，那其實是
生活在夢幻一般的世界。
希望成為一個領袖的人，一定要懂得兩種
語文。如果一個要做部長的人，卻不能讀
華文報，這樣去思考和發言，就有麻煩了。
可是單單讀華文，又怎樣謀生呢？如果
我們只通曉自己的母語，新加坡是無法生
存的。然而，只懂英文，又不了解自己的歷
史背景，看不清遠景。因此，推動雙語教育，
成了新加坡向前進的最佳策略。
我們的人民不能只懂一種語言。每個學生
至少得懂兩種語言，最好是4種語言。
我曾經對英校生說，好好學習英文，但同時
不要忘記自己並不是英國人。我要他們
盡量學英文、用英文，但千萬要保留自己所
承繼著的文化的那份可貴遺產，以過去的
歷史文化和現代的知識與價值觀作為基礎，
來為新加坡創造一個足以自豪的現在和將
來。
如果我們像一些社會那樣盲目模仿美國人，
只會說一些洋涇濱英語，而沒有自己的基
本價值觀念或文化，那麼老實說，這樣的
社會或國家根本不值得建立，更談不上捍
衛了。
南洋大學是東南亞的第一所華文大學，它
一開始就注定失敗，因為它與歷史洪流背
道而馳。在東南亞的政治土壤中栽培中國
的果樹，既無法在新加坡成長，也不可能
在東南亞任何國家容身。南洋大學一開始
就注定失敗。
1965年，我懷著惶恐不安的心情，帶著
200萬人民，走上一條沒有目標的建國之
路。我的使命是必須為這200萬人民的安
全和生計負責。不幸，新加坡卻有了一所
全講華語、為團結華人、大力宣揚華族文
化的大學。這所華文大學的存在，正與
新加坡的安全、穩定和人民的生計有了牴
觸。華文大學需要來自華文小學和華文中
學的學生作為生源。但是當陳六使，這位
以捍衛中華文化自居的英雄也把自己的孩
子送去英校讀書的時候，南洋大學還有什
麼希望？
華社領袖一方面捍衛華文，一方面把自己
的孩子送去英校讀書，孩子長大了連一句
華語也不會說的做法，言行不一致，是我
看不起的。
陳六使18歲由中國來到新加坡，立志要為
移民的下一代興教育辦學校。陳六使個人
捐出500萬元，新加坡的華人也紛紛捐款，
短短數年，南洋大學便建立起來。
陳六使熱心教育，但他不了解更大的地緣
政治環境，當時正值冷戰高峰期，英國和
美國是控制本區域的主要勢力，正傾力反
中、反共，南洋大學既然是一所他們認為
培養東南亞親中、親共的年輕人的大學，
為中國提供了滲透東南亞的機會，他們能
讓這所大學存在嗎？不會，他們即便自己
不出手，也會鼓勵馬來亞政府想辦法。
陳六使不明白東南亞國家的政府對源自
中國的共產主義威脅懷有戒心，並視共產
主義活動為顛覆活動。因此，南洋大學一
開始便遭惹東南亞各國懷疑。
我在電視看到華校畢業生，接受訪問不能
用華語妥當表達自己，他們的華語摻雜著
方言，結結巴巴的，讓人難過。於是，我決
定推動講華語運動來改變這種現象。1979
年起，我先在所有公共場所，禁止說方言，
轉說華語。新加坡早期華人是來自中國南
方不同省市鄉鎮的移民。他們各自帶著鄉
音來到新加坡，一代傳一代，方言成了最
自然而然的文化傳承。新加坡華人社群
內所使用的方言至少有12種，各個方言群
住在不同的地區，建立起各自的方言勢力，
左右鄰居都使用同一種方言溝通，學生在
學校裡學英語和華語，回家就講自己的方
言，和朋友碰面時講方言，到店裡買東西也
講方言，方言成了新加坡人的生活語言。
這就是導致兩種語文教育失敗的根本原因。
我們的學生在學校既要學英語和華語，生
活語言又要學方言，實際上是在學3種
語言。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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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好日
贖罪者理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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