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紀行(2)
在台灣,孫文已被神話。連在中國大陸,孫文也受到尊崇。不過「國父」這個稱號,倒好像被台灣搶過去了。或許是這個緣故,在中國大陸那邊,作家魯迅也頗受擁戴。毛澤東把魯迅尊為︰「中國第一等聖人」。這號令非常響亮,魯迅被捧上了國家的祭壇。位於紹興的魯迅出生地,及上海、北京的舊居,全都變成了聖地。
若套上毛澤東對魯迅的說法,鄭成功應該稱為「中國第一等好漢」。
明末清初的鄭成功、現代史的蔣介石,兩者都考慮過反攻大陸。雖然兩者有所類似,但是現代的權力者,為了一己之私念,假藉過去的人物來當作教育民眾的教材的話,則歷史就變得庸俗了。
鄭成功的一生,是徹頭徹尾的戰鬥者,而非有助於文明前進的人。然而他卻給後世帶來了並非他所能預料的政治性效果。
第一,他所創建的在台灣的漢民族政權,給在後世被視為無主之地的這個島,提供了隸屬上的一個證據。
其次,特別是在19世紀以後,對掀起的中國民族主義的風氣,產生推波助瀾的作用。
清朝末年,中國遭列強蠶食,革命家們對內倡議打倒異族王朝,對外矢志維護漢民族的尊嚴。如此一來,在17世紀抵抗清兵,同時驅逐荷蘭的鄭成功,不由分說地成了輝煌人物。
嘉南平原直到20世紀某一時期為止,還是不毛之地。理由是河川太少之故。
在日本統治時代,有一位叫八田與一(1886-1942)的土木工程師,立志要使這片平原變良田,而且成功了。他與台灣人同心協力建造烏山頭水庫。烏山頭水庫所儲存的水量,被引流到嘉南平原。縱橫交錯於嘉南平原的水路,長達1萬6千公里 。這巨大的水利規模,當時與現在都叫「嘉南大圳」,可說是水的長城。
1931年,參加工程的人發願募款,於珊瑚潭畔建造八田與一的銅像。太平洋戰爭末期,幾乎全日本的所有銅像,都因為國家發布回收金屬的命令而遭拆除。此時,這座銅像也遭致徵收的命運。但戰後嘉南農田水利會的職員,發現該銅像被放在烏山頭附近車站的倉庫裡。水利會的的人們大喜過望,將它帶回烏山頭。
然而,要重新豎立,他們卻有所顧忌。那時候正是中華民國專心致力於清除島內日本色彩的時代。在蔣介石的銅像到處被建造的時代,要把日本人的銅像豎立起來,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於是銅像就暫時被放在八田與一住過的工地宿舍裡。
水利會執意要把銅像放回珊瑚潭畔。到了蔣經國時代的1981年,這個願望才實現。
台灣發行的「台灣名人傳」也有八田與一的記載。不知是什麼緣故,八田與一竟也變成中華民族的一員。他的生涯果真對台灣有如此貢獻的話,相信他在天之靈亦可瞑目了。
八田與一的夫人名叫外代樹。八田與一的生涯並不長。1942年,他在被陸軍徵調赴菲律賓途中,因搭乘的船隻遭美潛水艇擊沈而殉難,年僅56歲。3年後,夫人外代樹也追隨其後,離開了人間。那天,她給遺兒們留下簡潔的遺書,到烏山頭水庫的放水口投身自盡。
嘉南水利會的人們每逢八田與一的忌辰都會到八田與一的墳前祭拜。這真是令人感動的事,在人們的心中,這位故人的存在已經超越了國籍與民族。
烏山頭水庫的規模之大,在東方首屈一指。從珊瑚潭水庫送出來的水,在每個水路分叉處,須設置分水設施,這在日本史上是空前的大工程。1920年,總督府決定著手這項灌溉工程,為此向國會提出預算案,獲得通過。這個時期,台灣總督府的年度預算約為5千萬圓,這項工程費約為它的一半。
這項工程始於1920年,1930年完工。八田與一和夫人外代樹的墓園由嘉南農田水利會建造,而且建造的日子是在日本撤離台灣的1946年12月15日 。台灣的大理石非常多。但是八田與一的墓碑卻沿用日本的習俗,選用了花崗石。據說是有人思及故人的國情風習,專程去高雄找來。
墓碑正面刻有「八田與一‧外代樹之墓」,背面是中華民國35年。一如碑文所示,他們兩人已化成台灣的泥土了。
當我看了這年號後,深深感到,這位明治人確實地長眠於台灣這塊土地了。
柯旗化先生莫名其妙地被逮捕,他後來寫道︰「調查我的特務,隨便將我的名字解釋成『使國旗變化』,認定名字本身就大大地有問題,給我加上了莫須有的罪名。」
1943年,日本針對台灣的「高砂族」,實施志願兵制度。據說,有不少人前往應徵。其中還有手持血書的志願者,甚至連年過半百的人都來了。結果,有500人入選。其中一位是中村輝夫(阿美族名叫史尼勇)。訓練結束,中村輝夫被派到馬尼拉,然後轉往哈爾馬黑拉群島的格列拉。
1945年,日本投降。日本軍官來到這個島,佈達停戰詔書。沒有前來會合的人,被認為陣亡。
戰爭結束後29年,1974年12月,「中村輝夫一等兵」在該島峽谷被印尼軍警發現。據說,中村輝夫的槍保養得非常完整,令人印象深刻。中村輝夫的小屋四周,有薯類和香蕉的園圃。中村輝夫每天起床後洗臉,遙拜皇宮,然後做體操。他過的是獨自一個人的軍隊生活。
對於中村輝夫的出現,報紙有過熱烈的報導。這是令人慶幸的消息,只不過這麼一來卻苦了中村輝夫的妻子。她在中村輝夫出征時,已經懷孕在身,後來生下一個男孩。她等了丈夫10年。終於死心,招了一個男人入贅。
那位夫婿,大概也驚慌失措吧。他扶養中村輝夫留在家鄉的妻兒,拼命工作了21年。如果可以向老天訴苦,那麼這個人才真夠資格吶喊。但是他悶聲不響地離家出走了。這時他72歲。
記者們爭先恐後湧向從飛機下來的中村輝夫。記者們轟炸般地向他發問,無奈他不懂他們的語言,他只會阿美族語和日本話。
回來後過了4年多,1979年6月,中村輝夫安詳地離開人世,享年59歲。
那在史尼勇「離鄉期間」,入贅到他夫人家中,21年來勤奮付出,在得知史尼勇的歸來後悄然離去的人,此人可說是男人中的男人。
(待續)
理州上 2012年10月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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