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高牆倒下吧（4）

讓高牆倒下吧（4）

紐特，你為什麼殺了我？

我是科羅拉多州的一個小鎮的醫生。前幾天，來了一位癌症末期的病人，名叫約翰。來了以後病情急轉直下。他睡著以後常說夢話，他最常叫一個名字「紐特」，有的時候又說︰「紐特，你為什麼殺了我」

約翰的病情越來越重，我們必須弄清楚紐特是誰。約翰有一本記事本，我們也不管隱私權了，打開記事本，果真發現紐特的名字，旁邊有一個電話號碼。我打了電話，發現紐特是芝加哥一所教堂的助理牧師。

「請問你認不認識約翰？」

「當然認識，他是我的弟弟。他怎麼啦？難道癌症又發了？」

於是我告訴他約翰正病危，既然對方是病人的哥哥，似乎應該來看他。紐特說他立刻搭飛機過來。

對我來講，這真是一頭霧水，紐特是約翰的哥哥，也是一位說話溫和的助理牧師，為什麼約翰說紐特殺了他？

第二天，紐特趕到了。約翰正好醒著，看到紐特高興極了，紐特擁抱了約翰，口中一再地講︰「約翰，請原諒我！」

以下是紐特的自白︰

「我從大學畢業以後，就在一家生化公司做事，我是農藥組組長，負責製造各種農藥。我們的產品中有一種落葉劑的農藥。當時越戰已經打得很厲害。有一天，我忽然想到，如果灑落葉劑到越南的叢林上，可以使躲在叢林裡的北越遊擊隊無處逃，因而減低美國士兵的傷亡。於是我寫了一份備忘錄給我的上司，兩天以後，我和我的上司就飛到華盛頓，見到了國防部的一些官員。他們對我的建議極感興趣，也叫我們絕對保密。我們公司從此成了國防部的唯一落葉劑供應者。有一次，有一份公文陰錯陽差地送錯了，不該送我的卻放在我桌上，我打開一看，發現是有關生產落葉劑的資料。不看則已，一看，我嚇了一跳，因為我發現賣給國防部的落葉劑，含戴奧辛的成份是普通農藥的一倍。我立刻去見我的上司，告訴他如果使用這種落葉劑，一定會有人因此而產生癌症，包括美軍在內。

我的上司勸我不要管這種事，他說落葉劑已經在越南使用了，效果極好，軍方大量採購，公司大發利市。公司絕對不願意失去這筆生意。他同時暗示我，軍方不會認錯的，如果他們知道我要將事實公布出來，一定會先下手為強，將我暗殺掉，他的話令我毛骨悚然。

第二天，我收到公司總經理的一封信，信上說公司對我的工作極為滿意，決定給我一筆50萬元的獎金。我打電話去問我的銀行，他們說的確有一筆50萬元存入了我的戶頭。

從此，我就被收買了。我的良心雖然有些不安，可是我想反正我又不是在造汽油彈，由於我捨不得這50萬元，也捨不得這條命，我決定不再張揚這件事。當時我從來沒有想到會連累到我的親人。

弟弟被徵到越南後，我開始緊張起來。這下我知道我罪孽深重，我的主意竟然害到了親弟弟。

我立刻辭掉了工作。好一陣子，我想自殺，幸虧碰到一位牧師，他勸我以一生的補償來洗淨我的罪。他介紹我到芝加哥的貧民區去做義工，我去了，而且愛上替窮人服務的工作。後來，我念了神學院，成了牧師。

弟弟得了癌症，是我意料中的事，因為大批美軍得了癌症，全是因為落葉劑的原因。我一直想將事實的真相告訴弟弟，可是一直無法啟口。唯一不能了解的是弟弟怎麼知道我建議使用落葉劑？後來約翰才告訴哥哥，有3千多位因落葉劑而患癌症的越戰退伍軍人，大家聯合向政府提出告訴。約翰負責調查事情的真相，因此查出了當年向軍方建議的人，就是自己的哥哥。他從此不再管這件打官司的事。他發現他哥哥變了，由花花公子變成了替窮人服務的牧師，他猜出了原因，他的理智告訴他應該原諒哥哥。」

怪不得約翰只在夢裡會問︰「紐特，你為什麼殺了我」可見他雖然在理智上原諒了哥哥，下意識仍對哥哥有一些埋怨。

紐特一再地承認自己是個懦夫，可是他一再希望我們知道他已改過遷善，而且也已將全部財產捐給窮人。

就在紐特一再地承認自己是個懦夫的時候，約翰突然說話了，他說︰「我才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懦夫。我在越南打仗的時候，常要進攻一個村落，因為怕村裡有遊擊隊，我是排長，每次都由我以無線電召來空軍支援，我永遠要求空軍投下汽油彈，汽油彈不僅將茅屋燒得一乾二淨，絕大多數的村民也被活活燒死。可是我發現其實村民全是老弱婦孺，從來就沒有發現過壯丁的屍體。我應該停止這種使用汽油彈的請求，可是我為了要求安全感，不管有沒有敵人，一概投下汽油彈。戰事結束了，這種汽油彈將人活活燒死的回憶，卻永遠跟隨著我，我決定永遠不結婚，因為我覺得我殺了這麼多無辜的人，沒有資格享受天倫之樂了。如果說誰是懦夫，我才是懦夫，我才是罪惡深重的人。」

約翰講了這番話後，好一陣子，我們誰都說不出話來。幾分鐘以後，還是約翰打破了沉默，「紐特，你是牧師，由你替我做臨終祈禱吧！」紐特以眼光問我的意見，我點點頭，以我的經驗，任何人說出這種懺悔的話以後，不久就要離開我們了。

當天下午，約翰平安地離開了。紐特一直陪著他。當天，我回家的時候，我感到好冷。過去我總以為戰爭最大的恐怖是戰爭中這麼多無辜的人被殺，今天我才知道戰爭最大的恐怖，是將善良的人變成了劊子手。

竊聽者

我的專長是遙控技術，在美國一家通訊衛星公司工作。一個月前，我發現有人在我們的衛星上裝了竊聽器。後來才知道是外星人裝的。外星人說他們是宇宙生物研究員，他說他對竊聽感到很抱歉，他只想收集資料而已，絕無任何惡意。

我們問他為何對人類社會行為有興趣？外星人說人類有一個特點，那就是人類會大規模地自相殘殺。他說獅子和老虎都會殺害別的動物，可是絕不殺同類。外星人還說人類自相殘殺，常常為了令他們不解的理由，以宗教為例，宗教都是勸人為善，可是人類卻一再地為宗教而互相殺戮。

外星人也說，人類中的白人看到黑人，有時會不將他們當人類看，可是動物反而不會，以貓為例，從沒有聽說黑貓攻擊白貓的，為什麼人類始終如此在意對方的膚色，這點使他大惑不解。外星人還說，自從人類使用原子彈後，研究人類的社會行為就成為宇宙學術界的顯學。最後，我們問他「人類」的學名是什麼。外星人說了一個名字，沒有人懂，外星人說這個學名的意義是「進化尚未完成」，他說人類是比較晚出來的動物，因此進化可能尚未完成，所以才會有自相殘殺的行為，只要假以時日，人類也會像其他動物一樣，不再有戰爭，也不再虐待自己的同類。

當天晚上，在我看新聞的時候，又看到盧安達大屠殺的畫面，讓我想起外星人的話，卻也想起我小學時學會的一句話，「人是萬物之靈」，這句話對嗎？

我仍希望這句話是對的。

（全文完）

理州上  2012年10月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