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上中國的人——李約瑟傳（2）

愛上中國的人——李約瑟傳（2）

都江堰直到今天都還在執行當初設計時要求的功能，而許多羅馬的溝渠已成為廢墟。都江堰至今仍在運作這一點，最讓李約瑟感到興奮。西元前250年的戰國時代，李冰任秦國蜀郡太守。李冰曉得岷江任性多變，從半乾枯狀態，讓農民無水可用，到洪水氾濫。因此這條河必須加以控制。在得到秦王的許可後，李冰就著手後人形容為「歐亞大陸東半部地區，有史以來規模最龐大以及設計最縝密的公共工程計畫」。

20世紀一位出生匈牙利的英國考古學家斯坦因於1907年來到敦煌洞窟。自斯坦因完成了12世紀梵文書「王河」的翻譯後，就對一個動人心弦的故事著迷，也就是佛教如何從其出生地——印度的喜瑪拉雅高原——橫越高山峻嶺，來到具有防衛性排外的中華帝國？這個帶有印度風味的宗教，如何在短時間內就傳到中國，並經過形變與質變，而成為非常中國化的宗教？斯坦因決心找出這個問題的答案。81歲高齡的斯坦因，好奇心仍不稍減。1943年，他再度來到東方，可是斯坦因在喀布爾身染重病而離開人世。

斯坦因此行是為了大英博物館的館藏而來，他聽說了敦煌洞窟裡的文物收藏，而想到裡頭可能藏有困擾他多年問題的答案，也就是佛教如何東傳中國。第17號洞窟裡的收藏，正是斯坦因的聖杯，他決心要拿到手。

經由討價還價，斯坦因只花了220英鎊，就說服了王圓籙這位貧窮且愚笨的道士，把洞裡的東西全都交給他。換句話說，幾乎整個洞窟的收藏物都賣給了一位外國人。直到今日，所有中國學童都知道這個故事，當成是西方人背信棄義的惡例。

於是，斯坦因開始把這些文件運走，他拿了又拿、拿了又拿，等到這項毫無節制的行為終於告一段落時，王道士讓這位英國訪客裝了滿滿24輛拖車的文件；世人一致公認那是考古史上最豐富的發現之一。

寶中之寶是「金剛經」。在17號洞窟發現這本印刷經文之前，一般人認為第一本印刷書是西方人製作的。然而事實擺在眼前，一本有出版日期的中譯梵文佛教經書，在更早的600年前就已經以木版印刷製成了。長久以來，印刷術被認為是歐洲發明家的專利，事實上，更早之前的中國發明家就已經想到了。這是一個明確的跡象，指出中國並不是落後國家，是個具有高度文明的國家，是印刷術這項發明的確定起源地，很可能也是所有其他重要人類成就的起源。

斯坦因的狡詐與掠奪至今在中國仍廣遭詬罵，一如他之後來到中國的貪婪尋寶人。後來中國政府極為擔心會有更多的外國掠奪者前來奪取這份寶藏，於是關閉了敦煌石窟。李約瑟於1943年來到敦煌，由於具有外交官身份，因而得以自由造訪這些石窟。他鉅細靡遺地在石窟裡素描及照相。

後來當他抵達蘭州機場，每班飛機他都搭不上，因為所有的飛機都奉命裝了大批要送給蔣介石及宋美齡的哈密瓜。

李約瑟發現宋朝有位地理學者沈括，於1088年寫的一份文件中，描述了將一根磁針吊在一根絲線上，用來決定南北方向；那比世界任何其他地方最早有磁性羅盤的記載，早了整整100年。他又發現中國的鐵匠在西元前6世紀就進行實驗，想出辦法讓鐵變得可塑而不脆裂；農人使用這種鐵來製作犁，要比當時歐洲農民使用的原始挖地工具，先進得太多。西元10世紀時，中國的煉鐵技術舉世無匹，鑄鐵工人為中國皇帝鑄了一座6公尺高、40噸重的鐵獅子，以紀念打敗入侵的契丹；該鐵獅子如今仍在。到了西元前2世紀，鑄鐵工人已能夠製造出更具可塑性、且更不易脆裂的金屬，也就是今日所稱的熟鐵或鍛鐵。此外還有鏈條的發明促成了鏈驅動裝置的製作；李約瑟發現該裝置在西元10世紀時，就出現在中國人的生活當中，比起它在歐洲的現身，早了700年。

在中國不容易取得鐵的地區，工匠想出辦法以石頭為材料在河上建橋，而創造出石拱橋來；那可能是中國早期土木工程史上最偉大的壯舉。多虧馬可波羅的仔細觀察，義大利人得以在300年後複製了這種橋樑。西元7世紀的中國工程師李春於605年完成第一座真正的石拱橋。歷經千百年來的洪水、戰爭以及地震，1400年後的今日，該橋依然屹立不搖。

接著，李約瑟發現三國時代一位名叫馬鈞的天才，專精於製造自動式的機械玩偶。馬鈞還改進了織絲機，以及發明了機鼓輪石車，以飛輪裝大石數十，可像機關槍一樣，連續拋擊石塊。

此外還有一項非常簡單、卻改造了世界的中國發明，那就是可讓人安穩又舒服地騎在馬上的設計︰「馬鐙」；即使馬身極度傾斜，也不至於讓騎士掉落。西洋棋的起源至今仍眾說紛紜，許多人說源自於印度或波斯，但李約瑟的研究顯示，那源自中國人於西元前2世紀所發明的象棋，再傳至印度。

按照李約瑟的計算，中國人在每個世紀都想出了將近15件新的科學觀念；這種發明速度是世上其他偉大的古文明（包括希臘），難以望其項背的。

到了1950年初，李約瑟的寫書計畫大致完成。他將它分成7卷，第一卷討論中國在幾千年來究竟出現過什麼樣的科學？同時針對這個問題的背景——中國的地理與歷史，進行探討。第二卷將著重於中國哲學，如探討儒家與道家怎麼看待科學？第三卷為探討純科學，如數學、天文學、物理學、化學等。第四卷為探討應用科學，如造紙、航海、化工（包括爆炸物的製造，以及誰是最早製造火藥的人，又是為了什麼目的製造？）。第五卷為探討「李約瑟問題」︰在500年前，中國究竟發生了什麼改變，使得現代科學沒有出現在中國，而出現在其他地方（主要是地中海沿岸地區）。這是個明顯的事實︰在15世紀中葉，基本上中國所有的科學發展突然出現停頓，而歐洲則開始在世界文明的推展上扮演領頭的角色。為什麼會這樣呢？許多因素可能在中國的突然改變上扮演一角，像是社會、經濟、官僚、語言等，這些因素李約瑟將一一探討。譬如中國重視八股文的寫作方式，是否抑制了科學的發展？中國龐大的官僚制度是否也是原因之一？中國每年花費鉅款控制長江與黃河的決堤氾濫，是否有任何影響？李約瑟計劃在這一卷裡提供所有上述問題的答案。

第六卷為探討與中國同時發展的其他文明，如埃及、希臘、印度等，並詳述其中相似之處，以及主要的差異。第七卷將問一個簡單但強烈的問題︰下一步的發展如何？中國的未來將會是什麼？中國是否能從5個世紀以來的種種挫敗中復原？中國是否能重新攀上一度曾位於世界巔峰的地位？還是該地位已永遠失去？中國是否能恢復幾千年前就擅長已久的本事，再度為人類文明指路？

這書「中國之科技與文明」花了15年時間才大功告成，於1971年問世。

（待續）

理州上  2012年10月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