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中國無關（7）

農耕文化是一種世界觀，一種對自身所

處環境的認識。農耕文化的核心可以濃

縮為4個字：「零和思維」。這種思維

對世界的認識是這樣的：1.資源是匱乏

的，別人多吃一口飯，我就少吃一口飯；

2.環境是無常的，必須時時警惕風不調

雨不順，因此囤積是必要的，囤積越多

就越安全；3.有自己的一塊地是最重要

的，有地就有飯吃；4.地的產能受到諸

多外在環境的限制，因此只能靠自己的

努力工作，才能收穫更多。

台灣的價值主軸，一直到今天都還是

零和思維。

在農耕文化之外，世界還有一種商業文

化。商業文化的核心可以歸納為幾點：

1.資源雖然不是無限的，但也絕不是

匱乏的；有限的資源是用來經營的，而

不是用來囤積的；2.通過經驗累積和知

識，再有限的資源都可以最優化；3.交

易行為是人類最根本的前進動力；4.交

易的頻繁度比交易的量更重要；交易越

頻繁，人世間越趨向公道合理；5.頻繁

的交易依賴於規範透明、號誌清晰、結

算快速準確。

我們來檢視一下，台灣現狀中是農耕文

化的成分多一些，還是商業文化的成分

多一些。

只要是選舉，在全世界任何一個地方都

是零和思維。但是零和思維在台灣政治

中的作用，遠遠大過其他國家。其他國

家選舉時玩零和遊戲，但一旦結果出來

後，各方願賭服輸，講究的是妥協及合

作。唯有台灣，選前選後都在玩零和遊

戲，輸者固然不服，連贏者都將勝選視

為下一場零和遊戲的起點。

台灣許多菁英在心胸和世界觀上，還比

不上非洲窮國的同輩。非洲窮國的菁英，

不論地位高低，談論本國事務時，大都

能超越「自家事」的層次，而用一種世

界眼光來介紹、批評本國事務，至少也

有泛非洲意識。而台灣的同類人物，卻

連亞洲意識都缺乏，指沉溺於台灣意識。

為何台灣會缺乏心胸和世界觀？為何台

灣在全球化的時代中，對外來人才、外

來投資、外來價值觀一貫抗拒？因為台

灣太小嗎？因為台灣怕被中國吃掉嗎？

非常弔詭的，台灣抗拒全球化，不是因

為它物理上「太小」，而是因為它心理

上「太大」。

一個高頭大馬的人，穿上大號衣服後雖

然可以震懾人，但是一個小巧結實的人，

倘若衣服合身，照樣可以很神氣。怕的

是，身材小巧的人，硬要穿上比自己大

上3號的衣服，那就邋遢透了。歷史強

加給了台灣一套大上3號的衣服，使得

台灣一直活在「大國潛意識」的陰影作

祟下，事事都要和「大國們」對等，或

者看不起別人「小國」。

近幾年來，台灣開始出現懷念蔣經國現

象，即使市極綠人士，也只會批判蔣經

國的政治作為，沒有人敢於否認蔣經國

當年的經濟作為。這種現象凸顯了台灣

還沉迷在狹義全球化的「當年勇」心理

狀態，而未意識到今天要在廣義全球化

的競爭中，台灣過去的長處不但不夠用

了，而且還變成絆腳石。

廣義全球化，就是腦動力、金融力、世

界觀、價值觀的全球化。這一轉折，當

年靠著勤奮勞動力的台灣，馬上出現了

力不從心的老態。

在層級組織文化下，只會出現服從與循

序漸進。在狹義全球化中，服從與循序

漸進正好是全球生產鏈下的最佳美德，

因此台灣脫穎而出。但是到了廣義全球

化的時代，這兩種當年的美德，卻變成

了停滯的主因。

服從與循序漸進，就是做一個「好學

生」。像蘋果公司的賈伯斯、臉書的馬

克祖客伯這樣的調皮搗蛋、不服從、拒

絕循序漸進的壞學生，在層級體制下是

無法生存的。但是讓我們放眼今天的世

界現實，這是一個壞學生當道的時代，

因為只有壞學生才能打破老層級，進行

破壞性創新。

海洋文化是一種和農耕文化，在靈魂上

非常不同的文明。台灣面向海洋，但也

比鄰陸地性格最強烈的中國。因此台灣

既具備海洋文化的一些元素，但也擁有

農耕文化的心理。

歷史上，擁有海洋文化的國家或社會，

除了得接近海，還有一個共同的特點，

那就是國土要小。17世紀荷蘭在黃金時

期，國土只有4萬平方公里，比台灣只

大一點點，人口也只有200萬。16世紀

的葡萄牙黃金時期，國土面積是9萬平

方公里，今天葡萄牙人口只有1千萬人，

但在南美洲說葡萄牙語的人口卻有2億

人。日不落國的英國，面積是24萬平方

公里，不過台灣的7倍。

因為國土小，海洋文化的經濟活動核心

是貿易，而不是佔地為王。大家都說

英國是殖民地大國，但事實上英國人口

遠遠不足以全球殖民，它的目的是建立

貿易堡壘。這與日本完全不同，日本長

居中國隔壁，沾染了大陸國家的氣息，

總覺得自己40萬平方公里（台灣的11

倍）的領土太小。日本後來發展海軍，

並不是出於貿易的動機，而是為了戰爭

和占領。

15世紀鄭和下西洋，政治目的第一，

貿易只是附帶活動，這與16世紀麥哲

倫為了尋找貿易航線而環球，完全是兩

種動機。

現代所有的金錢、金融觀念，諸如貸款、

本金、利息、回報率、匯率、期貨、保

險，都出自海洋文化。相對於海洋文化，

農耕文化在經濟和法律上的想像就少得

多。

農民可以一輩子就在50平方公里的範

圍內活動，超過這範圍的世界，全憑傳

說及故事，一輩子沒有知識及感官的刺

激。相較之下，船上的水手卻不可能如

此封閉，每一趟航行都充滿了新鮮意外。

海洋文化起家的民族或國家，競爭力後

來超過陸地國家，豈是偶然？

台灣的近代移民，來自大陸沿海。如果

說中國大陸還有些海洋文化，那就是這

批沿海討生活的人了。而台灣的原住民

本身就是海洋文化的一部份。照道理講，

台灣應該是海洋文化的起點，但是不幸

的，現在的台灣人，心態比較像是大陸

文明的終點。

海洋文化的核心精神就是沒有界域。普

天之下，莫非我海。然而，長期被別人

當作基地來統治的台灣，其人民並沒有

因為海洋的地利而提煉出海洋文化，反

而在狹窄的海邊地帶以農耕生活。數百

年來，台灣的海洋活動多為官方活動，

平民則長期被至於海禁控管之下，一直

到2012年，台灣人出海釣魚，都還要查

驗身分證，進出港都得清點人數。台灣

曾為世界三大遊艇製造中心之一，但是

台灣人自己不能玩。台灣四面環海，但

是多數台灣人是旱鴨子。

（待續）

2016年好日 贖罪者理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