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一本書去巴黎(1)
「帶一本書去巴黎」是中國旅美作家林達(1952-)的作品,部分精彩內容如下︰
在東方的文化中,帝王永遠是「天子」,是神的代表。而在西方的宗教文化中,君王也是人。法國教堂中的帝王形象經常是跪著的,和來到教堂祈禱的人們一起,跪在上帝面前。西方政教合一的文化,曾經既害了「政」的一頭,又害了「教」的一頭,更害了千千萬萬無辜的平民。可是從另一個角度看,帝王深陷於宗教的結果,也使他們自始至終,未能掙脫對於上帝的敬畏之心。這給西方文化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過渡到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埋下一個悄悄的伏筆。
路易14的爺爺做了國王還是遲遲進不了巴黎的原因。因為貴族可以不把你放在眼裡。國王頭上並沒有神聖光環,大家拼的是實力。這是英國在13世紀就產生「大憲章」的原因之一。大憲章是國王與貴族之間的一個契約,一個分權的協定,一個權力制約的起點。
在歐洲的中世紀,政治契約文化並沒有形成,感覺吃了虧的一方還總是想賴帳,想掙脫契約的鎖鏈。所以初期的契約還必須靠實力來維護。被實力平衡保護的契約,只有在實行多年後,人們嘗到了遵守契約的甜頭,懂得了維護契約的妥協退讓,可能形成雙贏局面,將大大優於兩敗俱傷的拼鬥較量,契約文化才算形成。
法國在13世紀,就有了從宮廷分離出來的高等法院。發展了400年以後,高等法院在路易14繼位時,已經相對獨立。由於主事的首相一直在擴大王權,在路易14九歲的時候,巴黎高等法院就起來要限制王權了。結果首相下令逮捕高等法院的2名主要人物,引起造反,導致路易14被迫從巴黎出走。
路易14在23歲真正執掌法國時,首先就是打擊巴黎高等法院,流放法官。路易14採取一系列專制措施,終於達到了「朕即國家」。
路易14在加強的,恰恰是一個必然要崩潰的舊制度,是一個不人道的,對底層生命毫不在意的舊制度。而且這是舊制度的末期了。強弩之末,只可能強盛一時,不可能維持永久。因為時代已經在進步,在向著更人性的方向漸進。原來,在法國已經達到的歷史進步的基礎上,可以再加強的司法獨立,擴大三級會議的功能,完善權力的平衡和制約,可以逐步減弱王權,減少舊制度的成分,漸漸向一個更先進的制度轉型,使得千年以來,在嚴刑峻罰下沒有個人權利的底層民眾,能夠逐步擴大喘息的空間,能夠逐步在獲得自身權利的同時,成為社會積極的創造力量。路易14這一「強」,就把這樣一個和平過渡的機會給斷送了。
野心勃勃、建立專制集權盛世的路易14;昏庸無度、坐吃山空、戰敗失地而迅速衰落的路易15;以及在頹勢中試圖改革和重振、開明卻又軟弱、最終被自己參與革新的局面失控而斷送的路易16。
在路易14的年代,他把舊制度的強盛推到了一個頂點。這個舊制度,平民個人的權利沒有制度保障,是以一種上層「恩賜」的形式給予。正因為是「恩賜」,所以今天給你的權利,明天不需任何理由就可以收回。一個人生活在貴族領地裡,他是幸福還是悽慘,完成依照他遇到的是一個「好老爺」還是一個「壞老爺」了。
舊制度向新制度的轉化,就是底層平民有越來越多的申訴管道,有保障自己權利和決定自己命運的機會,並且這種機會逐步地被制度化。
當路易13還是個「兒童國王」,就由他攝政的母親做主,解散了王權之外的平衡力量——三級會議,造成3代君王,160年不開三級會議。路易14又進一步扼殺了僅剩的、來自高等法院對王權的監督。王權之外的意願表達被徹底窒息。路易14也許過於迷信自己的力量,而小看了先人的智慧,在1685年,他取消了亨利4世對新教徒的赦令,重開對新教徒的高壓迫害。在這種情況下要維持絕對王權,只能把警察、司法、軍隊、行政、財政,統統一手捏住。可是那隻大權在握的手,無法不感受到日益強勁的社會進步形成的反彈張力。
波旁王朝後世災難的起源,並不是繼業的王室後裔沒有一隻強有力的手臂。而是他們的祖先路易14,堵住了所有宣洩壓力的渠道,把一隻底下還在加火的封閉蒸氣壓力罐,生生強塞到他們手中。這種由強力維持的社會穩定,是一個危險的狀態。初期壓力不大的時候,假如想改變,還敢打開蓋子。拖的時間太久,一開就炸了。
5歲的路易15接下了凡爾賽宮,一定十分開心。可是幾乎是應著一條冥冥之中的規律︰一份成功家業的繼承人,往往是個敗家子。沒有制度保障的「強國夢」都是虛幻的。
當路易15成年以後,他並非沒有看到歷史發展的趨勢,否則就不會有他的驚世名言︰「我死後哪管它洪水滔天」了。可見他首先知道將可能「洪水滔天」。
路易16並不是一個願意改革的人,他是在壓力下,被迫召開這個停頓已久的會議。可是我想,大概輪到再積極的改革者,都不會很自願地去打開這個蓋子,這是求生的本能。沒有人會樂意去打開一個悶了160年的炸藥包。
路易16在作出重開三級會議決定的那個晚上,他實際上已經給自己簽署了死刑判決書。正像托克維爾說過的那樣,「對於一個壞政府來說,最危險的時刻通常就是它開始改革的時刻。」
英法百年戰爭開戰20年後的1356年,法王被俘,英國人索取巨額贖金。太子查理為解脫困境,召集了三級會議。
三級會議提出了要求獲得經常監督王室政府的權力。雙方不讓步,巴黎就暴動了。逼迫太子查理簽署了重大改革的法令。它不僅使三級會議成為事實上的國家權力機關,還確立了「武裝市民」等條款。假如這樣的法令能夠穩固下來,法國就提前450年進入「現代社會」了。
問題就在於,這不是一個雙方經過妥協退讓的協議,不是現代意義上的契約。這是以暴動脅迫下簽署的文件,蘊含著王室反彈的必然。結果簽署下來不久,王室就開始賴帳。掙扎了2年之後,王室的賴帳又引起巴黎再度暴動。1358年,工匠店員近3000人衝進宮去,太子逃出巴黎,並且糾集軍隊,殺進巴黎,革命失敗。
450年後的三級會議又如何呢?1200名代表,第三等級比例有進一步提高,佔了一半多。在社會人口來說,前2個等級加起來,不過佔1%。按比例定代表的話,第三等級應該是佔代表的99%才對。
在舊制度中,一個腐朽的階層常常會出現一些最優秀的人物。而且常常是由這樣的人物帶領著民眾進行社會改革。而他們事先就知道,這種改革本身肯定危害他們所屬的階層的利益。
大革命前夕的法國貴族,在18世紀啟蒙運動中,是最積極參與的一夥人。寫著對專制制度充滿深仇大恨的討伐文章和書籍的人們。
相當數量的貴族,有著對於正義、公正、平等這樣超越自身利益的社會關懷。甚至有些人激動得無法忍受只在沙龍的慷慨激昂中呼籲變革,而是要立即付諸實踐。所以,在法國革命前,他們就跑到美國去提前「投身革命」了。弄得美國的革命軍司令華盛頓將軍,對著不斷跑來要求「革命」的法國少爺們,感到困惑不解。在這些貴族中,最典型也最具有傳奇性的,就是拉法耶特(Lafayette1757-1834)侯爵了。
(待續)
★ 這次美國總統歐巴馬連任成功,讓我非常高興。因為他是弱勢族群出身的總統。希望哪一天,台灣能夠出現原住民出身的總統。
★ 馬英九總統說他願意以「總統」身分訪問中國大陸。這真是好消息,不久我們或許可以看到兩岸簽署和平協約,並且讓馬英九總統獲得諾貝爾和平獎,讓蔡英文和蘇貞昌口水流滿地!
理州上 2012年11月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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