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4月7日 星期四

儒學三千年(3)

儒學三千年(3)
結果,明朝政府於1637年,將多明我修道會與方濟各修道會驅逐出境。7年後,明朝滅亡。多明我修道會士回到歐洲後,於1643年向羅馬教宗告發耶穌會在中國的傳教違反天主教教義。1645年,教宗認同宗教審判所的判決,認為應該禁止中國信徒敬拜祖先與孔子。
在中國的耶穌會會士接到教宗的命令後,認為教宗的判斷有誤,便上告反駁。耶穌會的解釋是:中國信徒敬拜祖先與孔子,是追憶、緬懷,不是宗教行為。1656年,教宗亞力山大7世認同耶穌會的解釋。但是多明我修道會與方濟各修道會一點也不退讓。
由於1665年清朝鎮壓天主教,新教宗克利蒙斯9世宣佈前教宗亞力山大7世的命令無效,再度反對中國信徒敬拜祖先與孔子。
喜愛西方文化的康熙皇帝去世後,繼任的雍正皇帝採取禁教政策。
鴉片戰爭二年後,1844年,在列強的壓迫下,清朝政府同意讓天主教自由傳教。
1939年,教宗皮屋斯12世修正羅馬教廷對中國信徒敬拜祖先與孔子的看法,同意中國信徒可以懸掛孔子肖像也可以掃墓,並且可以到孔廟敬拜孔子。
「孟子」盡心上,有孟子對楊子(楊朱)與墨子的批評,如下:
孟子曰:「楊子取『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為也。墨子『兼愛』,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子莫『執中』,執中為近之。執中無權,猶執一也。所惡執一者,為其賊道也,舉一而廢百也。」
根據這段文字,楊子似乎是徹底的個人主義。因為如果不符合自己的利益,即使拔一根毛,可以有利於天下,也不願做。剛好與主張「利他主義」的墨子相反。
可是根據「淮南子」,楊子是「全性保真,不以物形所累。」這裡所說的「物」,是指外界。「不以物形所累」就是不被外界所影響之意。若真是如此,那麼楊子主張的應該是保全自己的本性與真實,不被外界所影響。他主張的應該不只是個人主義,而是不輕易動搖的自我。這樣的人,對統治者來說,無疑是個麻煩人物。因為中國政府一向喜歡干涉人民。如果討厭被干涉的人民增多了,對政府來說,可真是一大困擾。
楊子沒有著作留下,可能是被統治者燒毀之故。焚書不是秦始皇的專利。在反體制這點上,墨、楊兩家最突出。
清末的康有為(1858-1927)的代表作是「孔子改制考」。他認為孔子並不保守,孔子是位改革者。不過如果孔子是位改革者,儒家文憲卻有不少地方與這個命題相違背。因此,康有為又寫了一本「新學偽經考」,來支持他的理論。「新」是指王莽(西元前45-西元23)創立的「新朝」。內容是說王莽為了合理化他篡漢的事實,便命令學者劉歆偽造經書。我們現在讀的儒家文憲都是不能相信的偽作。
在康有為的立論下,儒家,以及孔子,不僅不是阻擋現代化的怪物,而且還是改革的同志。
民國初年,社會上有「尊孔」的聲音。當時的教育部長蔡元培(1868-1940)反對尊孔,認為這樣違反信仰的自由。蔡元培還主張「廢孔祀」,結果遭到保守派報紙的猛烈攻擊。各地還出現「孔教會」、「孔道會」的團體。尊孔運動如火如荼。
對當時的大總統袁世凱而言,尊孔運動是樂於見到的發展。1913年,袁世凱下令「尊崇孔聖」。三個月後,「孔教會」向政府請願訂孔教為國教。「孔教會」的成員有嚴復(1853-1921)、夏曾佑(1863-1924)、梁啟超(1873-1929),都是當時社會上的知名人士。不久,「孔教會」推康有為為會長。
在「論語」子路篇,子路問孔子:「如果衛國請您去施政,您會先做什麼?」孔子回答:「必也正名乎。」
後來王莽就根據這句話,在篡漢取得政權後,開始「正名」起來。例如,把「長安」改成「常安」,把「匈奴」改成「降奴」。他發覺匈奴不高興,就趕緊又改成「恭奴」。簡直是兒戲。中國人把這種行為叫做「換湯不換藥」。這讓人想起民進黨取代國民黨拿到政權後,便要把中正紀念堂的「大中至正」換掉,也有人提議要將國歌中的「吾黨所宗」改成「吾民所宗」。這都是儒家「形式主義」的遺毒。
東漢光武帝劉秀的兒子劉英據說是中國第一位佛教信徒。在中國歷史上,道教經常和佛教論戰。儒家總是隔岸觀火。歷史上有所謂「三武一宗法難」。「一宗」是指955年後周世宗的「廢佛」。嚴格地說,應該談不上「廢佛」。而是在僧尼出家時,予以考試。所以應該算是改革當時已經墮落的佛教。「三武」則是指446年北魏太武帝、574年北周武帝和845年唐武宗時的「廢佛」。
北魏太武帝的法難是道士寇謙之和道教信徒崔浩引起。北周武帝的法難是道士衛元嵩和張賓引起。唐武宗的法難是道士趙歸真引起。當時到唐留學的日本僧圓仁也被強迫還俗。北周武帝「廢佛」時,召集了儒、道、佛三教的人與文武百官二千餘人,進行大辯論。不過,實際上是道與佛的對決。569年,第一次大辯論召開。只有討論道與佛。573年,再度召開大辯論。這次儒也參加。574年,北周武帝根據辯論結果,下令全部銷毀佛像、佛經。命令和尚、道士還俗。並禁止「諸淫寺」。
當道教與佛教對決白熱化時,儒家總是隔岸觀火,並且漁翁得利,成了最後贏家。
就這樣,北周武帝時,道與佛被淘汰,剩下儒家。篡奪北周的是隋朝。隋朝不僅繼承北周儒家至上的體制,隋煬帝還於606年創立科舉制度。四書五經成了必考科目。考生必須把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才有希望金榜題名。可是儒家思想變成必考科目後,儒家喪失了大部份理想。儒家的理想本來是在培養出均衡發展的教養人。可是現在「六藝」之中的「射」與「御」,由於不是考試科目,考生棄之如敝屣。「數」也不是進士科的考試科目,也遭到淘汰命運。中國在科舉時代,就這樣喪失了無數理工人才!多才多藝的人在科舉考試戰場上,很難成為勝利者。事實上,他們才是儒家心目中的理想人物。
中國有一句話「登龍門」。「龍門」是在山西省與陜西省的交界處。是黃河的一部份。那裡有三級瀑布。人們看到那三級瀑布,就聯想到科舉。科舉也分成縣級考試、省級考試、中央級考試三級。據說龍門的鯉魚要是能連續躍過三級瀑布,就能變成龍。中國有一句成語「鯉躍龍門」就是這麼來的。
考試越難,考試科目以外的知識就不會被人理睬。中國就這樣喪失了許多數學、音樂和其他領域的人才。蒙古人統治中國時,曾經數十年廢止科舉制度。在那期間,產生了元朝文化的精華「元曲」。關漢卿、馬致遠、鄭德輝、白樸等名家輩出。
這並不是中國人突然出現寫戲曲的才能,而是有些人本來就有那樣的天賦,只是以前整顆心都放在科舉考試上,不知道自己有這個天賦罷了。如今政府廢止科舉制度,這種才能便自然顯露出來。
以前寫故事、腳本的人大半是考科舉失敗的二流文人。如今因為廢止科舉制度,一流文人也來寫故事、腳本,當然會產生佳作。「水滸傳」的作者施耐庵與「三國演義」的作者羅貫中也是這個時代的人物。
(待續)
理州上 2011年4月好日

2011年4月5日 星期二

儒學三千年(2)

儒學三千年(2)
孔子誕生前百年,發生「葵丘之盟」。齊桓公招集中原各諸侯開會。當時,南方長江流域(現在的湖南一帶)的楚國變強盛。楚國是個野蠻的軍事強國。中原各諸侯都稱「公」,沒有人敢稱「王」。因為周雖然衰微,畢竟還是「王」。可是楚卻大膽地稱「王」。
楚王說:「我們是蠻夷,所以不跟隨中國的號諡。」為了稱「王」,居然承認自己是蠻夷!楚雖不懂禮儀,卻很會打仗。而且不斷北上,威脅中原各國。中原各國必須團結起來才行。首先必須制定共同憲法之類的東西。這是「葵丘之盟」的目的。「葵丘之盟」總共有五條。孟子稱其為「命」。神的命令之意。
第一條「初命」為:誅不孝。不得樹子而易。不得以妾為妻。
第一條當然最重要。「孝」後來成為儒家的基本道德。「春秋左氏傳」也有「孝,禮之始也」。「誅」不一定是「誅殺」,也可能是「誅責」。不過既然放在第一條,應該是重罪無疑。「樹子」是諸侯的後繼者。變換後繼者,常常引發動亂。把妾變換成正妻,也是禁忌。周幽王寵愛褒姒,廢正妻申后,引起內亂,這是前車之鑑。
第二條「再命」為:尊賢育才,以彰有德。
第三條「三命」為:敬老慈幼,不忘賓旅。
「賓」就是待在國內的外國人,「旅」就是旅行者。不能只保護自己的人民,對外國人和旅行者也要善盡保護之責。
第四條「四命」為:士人不得世襲官職、不得兼任官職。不得任意殺士大夫。
第五條「五命」為:不得任意破壞堤防,不得任意停止糧食的出口。若有分封功臣,應該告知天下(包括周天子)。
「孟子」裡對「葵丘之盟」如此描述:諸侯綁縛牲畜,簽寫文件,不喝血。
以前的會盟,都是要殺牲畜,彼此喝牲畜的血,證明大家的誠心。而「葵丘之盟」只是「綁縛牲畜」,並沒有殺牲畜,並且也沒喝牲畜的血。這是誓約形式的重大改變。
儒者平常穿戴儒服:寬敞的衣服、圓形的冠帽、方形的鞋子。一看就知道是儒者。為什麼戴圓形的冠帽、穿方形的鞋子呢?因為儒者認為「天圓地方」,這樣穿戴既知「天時」,又知「地形」。似乎有些形式主義。
莊子對此很不以為然。有一次,魯哀公對莊子說:「我國有許多儒者,可是卻沒有人學你的哲學。」
莊子回答說:「王請下令:沒有真正學儒學的人而穿儒服者判死罪。」魯哀公依照莊子的建議下令。結果大家立即都把儒服、圓形的冠帽、方形的鞋子全部拋棄。全國看不到任何一個儒者打扮的人。
這個故事出自於「莊子」。顯示莊子瞧不起儒家的形式主義。
從庶民變成皇帝的劉邦也很討厭儒家的形式主義。他曾經命令儒者脫下儒帽,在裡面撒尿。
當時有一位名叫孫叔通名聲不怎麼好儒者。一開始,孫叔通是秦皇島的臣子,後來變成劉邦的臣子。當孫叔通知道劉邦在儒帽裡面撒尿,趕緊脫掉儒服,改穿楚服。因為他知道劉邦喜歡楚服,因此迎合君主的喜好。
根據「莊子」的故事,孔子在世時,形式主義的歪風就已經漫延。三百年後,孫叔通更提供了儒家墮落的樣本。
劉邦心直口快。可是他逐漸厭惡臣下的沒大沒小。他想要改變臣下這種粗魯的作風。孫叔通善於察言觀色,知道劉邦的心意。便建議劉邦召喚魯國的儒者,要他們制定「朝儀」。
劉邦說:「他們能制定出不太難的朝儀嗎?」劉邦擔心儒者會制定出複雜的朝儀。他最討厭煩瑣的形式。
孫叔通回答說:「禮這個東西,可以依時世人情,而節減、修飾。」
劉邦說:「好吧!讓他們做做看,不過要制定出簡單的朝儀。我也必須能懂的朝儀。」
孫叔通便召喚魯國三十多位儒者,要他們制定了劉邦也能懂的「朝儀」。西元前200年開始實施。過去集會時,群臣吵吵鬧鬧,現在則安靜無聲。大家彬彬有禮。劉邦嘆道:「我現在才知道當皇帝的尊貴。」便命孫叔通為太常(儀禮祭祀之官)。並賜他黃金500斤。孫叔通有一百多位弟子,都因此而獲得工作。
儒家在漢初還不是思想界的主流。漢文帝的皇后竇氏是個熱忱的老子崇拜者。宮廷的氣氛也是黃老。漢初認為老莊思想是黃帝傳給老子,故稱「黃老」。漢文帝的兒子漢景帝的時候,有一天,皇太后竇氏問一位儒者轅固生對老子思想的看法。轅固生說:「那只是下僕的東西罷了。」皇太后竇氏聽了,非常憤怒,命人把轅固生丟到豬圈裡。
漢武帝時,由於大儒者董仲舒的建議,儒學國教化。從那時開始,儒學成為中國的主流思想。
詩人陸游(陸放翁)出生於1125年,所以比朱熹年長五歲。陸游二十歲時結婚。他的妻子叫唐琬,是位美女。陸游非常愛她。可是陸游的母親卻討厭唐琬這個媳婦。在母親的命令下,陸游不得不與唐琬離婚。離婚後,兩人各自再婚。經過十年,31歲的陸游在一個稱為「沈園」的公園,與唐琬不期而遇。唐琬與她的新丈夫在一起。唐琬對新丈夫說:「那個人是我的前夫。」那位新丈夫便很大方地送給陸游酒餚。陸游對這件事很難忘。74歲時,陸游寫下一首詩,如下:
沈園
夢斷香消四十年
沈園柳老不吹綿
此身行作稽山土
猶弔遺蹤一泫然
意思是說:從那之後已經四十年,那棵柳樹和我都長了同樣的歲數,連綿絮都不吹落。我這副身驅遲早要埋在會稽山的土裡。不過一旦造訪會想起那個人的地方,我仍舊會淚流滿面。
唐琬在沈園與陸游不期而遇後,不久,就去世。這首詩是中國的詩裡面很少見的愛情詩。
16世紀時,耶穌會傳教士到亞洲傳教。他們知道中國是亞洲的老大哥,若要日本信天主教,先讓中國信天主教,必然水到渠成。他們知道在日本,禪僧的社會地位很高。因此以為在中國也是一樣。他們到了中國,便穿上僧服傳教。不久就發覺僧侶在中國並不像在日本般受人尊敬。僧侶反而是被人瞧不起的對象。他們發覺在中國,地位較高的是儒者。於是耶穌會傳教士趕緊脫掉架裟,留起頭髮,穿起儒服。從「西僧」搖身一變為「西儒」。
耶穌會傳教士在中國傳教,碰到一個問題。那就是,中國讀書人祭祀祖先、祭祀天地、祭祀孔子,這是不是宗教行為?如果是宗教行為,那就和天主教相抵觸,必須禁止中國信徒這麼做。可是中國讀書人習慣於每月初一和十五日到「文廟」(孔廟)行香。這幾乎是一種義務。中國官員接到新任命時,一定要到孔廟拜拜。因此若要禁止中國讀書人到孔廟,應該很難讓他們接受天主教信仰。於是耶穌會傳教士基於中國的狀況,容許中國讀書人拜祖先與孔子的牌位。所以耶穌會傳教士在中國的傳教,相當順利。
可是在天主教之內,耶穌會有競爭者,多明我修道會(Dominico)與方濟各修道會(Francisco)。他們不採取耶穌會的「適應主義」,而是採取「嚴格主義」。因此他們在中國的傳教,當然挫敗。他們看到耶穌會傳教士的成功,不禁嫉妒起來,便向羅馬教宗告狀,說耶穌會在中國的傳教,是異端行為。
當時掌握宗教審判所的是多明我修道會。他們曾經判哥白尼(Copernicus 1473-1543)與伽利略(Galileo 1564-1642)為異端。因此他們當然反對中國讀書人拜祖先與孔子的牌位。
(待續)
理州上 2011年4月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