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庸散文

「金庸散文」（遠流出版）是香港作家

金庸的作品，部份精彩內容如下：

托爾斯泰有一個巧妙的比喻。他說：

「一個人如同一個分數，分子是他的實

際價值，分母是他自以為的價值，他越

是自以為自己大，他的真正價值越

小；他如自以為無窮大，他的真正價

值就等於零。」

歷史上自以為無窮大的人並不少，尤以

皇帝為多。401年時，南燕的君主慕容

備德與群臣一起飲酒，酒酣，問群臣道：

「我可和古代什麼樣的帝王相比？」

青州刺史鞠仲道：「陛下是中興聖主，

可比得上中興夏的少康和中興漢的光

武。」備德命左右賞1千匹絹給他，鞠

仲聽說賞賜這麼多，嚇了一跳，連忙辭

謝。備德道：「你會開我玩笑，難道我

不會開你玩笑嗎？你的話不實在，所以

我也騙騙你，你以為我真的賞你了

嗎？」韓範道：「天子無戲言，今天的

話，君臣兩個都錯了。」

備德大喜，賞了韓範50匹絹。

鞠仲亂拍馬屁，哪知慕容備德有自知之

明，而且十分幽默，不接受他這頂高帽。

慕容備德是鮮卑人，所受的文化陶冶還

很淺，他竟然有此識度，實在很不容易。

一般認為，「哈姆雷特」是莎士比亞最

傑出的作品，在自古以來的全世界文學

著作中，它與歌德的「浮士德」並佔登

峰造極的最榮譽地位。正因為它博大精

深，所以也極難了解。小泉八雲敘述他

閱讀這部戲劇的經驗說，他從小就能整

段整段的背誦「哈姆雷特」，但數十年

後每讀一次總發現新的意義。他叫學生

每隔10年讀一次莎士比亞，因為一個

人人生經驗越豐富，就越能懂得莎士比

亞的偉大。

「哈姆雷特」中的許多句子，有許多早

已成為我們的口頭語，例如「弱者，你

的名字是女人」，那就是哈姆雷特責備

他母親改嫁的名句（準確的翻譯法應該

是「水性楊花啊，你的名字是女

人」，但在我國，不知何故，一項沿

襲譯為「弱者」）

然而關於這部作品的真正含意，幾百年

來許多人寫文章討論闡述，卻是見仁見

智。俄國的大批評家柏林斯基說：「如

果你想說明莎士比亞每一個劇本中的優

點，你就非得寫一大本書不可，並且即

使寫成了，還是不能表達你想表達的百

分之一，還是不能表達劇本內容的百

萬分之一。」

「理查三世」是莎士比亞最早期的作品

之一。 理查是一個有極大才能的奸雄。

他只相信權力，沒有任何道德的考慮。

蕭伯納認為這戲中理查的三句話十分重

要：「良心，那只是懦夫用的字眼，最

初所以發明出來，是為了要使強者有所

畏懼，我們有力的手臂就是我們的良

心，刀劍就是我們的法律。」

蕭伯納說，尼采的全部哲學就包括在這

幾行詩句之中。

理查最大的樂趣是玩弄權謀。因為他比

當時所有的人智力更強，所以無往不利

地抓到了權力。希特勒多麼像理查啊！

有人分析，許多觀眾所以喜歡看這個戲，

因為這個戲使他們經歷了一個「道德的

假期」，什麼仁慈、信義、友愛，一切

完全不顧，只見主角大踏步地朝著他的

目標邁進。影片在美國賣座奇佳，或許

這是原因之一。

土耳其和中國關係很密切。土耳其人就

是中國歷史上的突厥人。Turk的聲音不

就是「突厥」嗎？在隋朝和唐初，突厥

人非常厲害，唐高祖起初還向突厥人

表示臣服。直到唐太宗命李靖為大將，

才將突厥人殺得一敗塗地。突厥人在東

方不能立足，逃到西伯利亞和中亞一帶，

逐步西侵，因而在小亞細亞建立土耳其。

假定紅拂女真有其人，確如「虬髯客

傳」中所說生有一頭極漂亮的長髮，如

果不是她看中了李靖，半夜私奔相就，

說不定李靖以後打起仗來精神沒這麼振

作。突厥人如果不是被李靖趕向西方，

也沒有今日的土耳其了。

伊斯坦堡本來叫君士坦丁堡，是東羅馬

帝國的首都。西羅馬帝國被蠻族消滅後，

歐洲陷入黑暗時代，文化學術都集中在

君士坦丁堡。1453年，土耳其蘇丹穆罕

默德二世圍困君士坦丁堡，經53天的

血戰而攻陷。這是歐洲歷史上的大事。

君士坦丁堡落在回教徒的土耳其人手中

之後，基督教的文人學者向西逃亡，逃

到義大利的最多，不久便造成了歐洲的

「文藝復興」。

羅素在「自由與組織」一書中說，許多

歷史上的大事，往往能為一些偶然的小

事所左右。我們或許可以說，如果紅拂

女下不了私奔的決心，歐洲可能沒有

文藝復興，沒有 工業革命。就算有，

時間和形式一定也大大的不同。

當我坐著汽車駛進伊斯坦堡古老的城牆

時，看到了羅馬人當年所築的巨大引水

道，心中在想著「虬髯客傳」和吉朋的

「羅馬帝國衰亡史」，想著許許多多奇

怪的因素交織而成的人類歷史。

土耳其人和中國人曾經有過一個「同病

相憐」之處。50年前中國被稱為「東亞

病夫」，而土耳其被稱為「近東病夫」。

這兩個國家都有過輝煌的歷史，但當歐

洲工業革命後，歐洲人以他們先進的工

業力量向外擴張發展，土耳其和中國的

勢力同時逐步衰退了。

當土耳其人的奧斯曼帝國全盛之時，統

治範圍包括埃及和北非的一大部分地區、

希臘、巴爾幹半島各國、東方阿拉伯諸

國。埃及那個花天酒地的法魯克國王就

是土耳其人。土耳其人驍勇善戰，是天

生的鬥士，在火藥槍砲發明之前，他們

只在中國人和成吉思汗的蒙古人手下才

吃過敗仗，在歐洲幾乎是戰無不勝，攻

無不克。今日英語中，對於家裡那個橫

蠻倔強、好勇鬥狠的小頑童，做父母的

往往還稱之為「我們家那個小土耳其

人」。

伊斯坦堡最宏偉的建築是「聖智大教

堂」。那本是羅馬皇帝建造的基督教

教堂，土耳其人征服伊斯坦堡，將它改

為回教堂，但其中和基督教有關的雕刻

與繪畫，仍舊予以保留，使我們今日仍

能見到中世紀偉大的藝術。土耳其蘇丹

的文化修養很低，卻居然有這樣的見識；

回教徒當時在宗教思想上與基督徒鬥爭

得非常劇烈，卻居然有這樣寬宏的襟懷。

相形之下，那些連在文化藝術上也不能

稍容異己的現代人，反而顯得是中世紀

黑暗時代的人物了。

（全文完）

※以上就是香港作家金庸「金庸散文」

（遠流出版）的部份精彩內容，想要閱

讀全書的人，請到圖書館借。

2016年好日 贖罪者理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