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4月22日 星期三

陪他們走一段回家的路(2)

陪他們走一段回家的路(2) 第一次見到這兩位雙胞胎高中女孩是那年去中國西 北,連地圖上都找不到的小村子。 打從在機場集合看著她們兩位,穿著像是預備去度假 的高跟鞋、戴著太陽眼鏡和新潮的鴨舌帽。 當我們抵達服務據點,一走進學校宿舍,床板是一塊 塊腐爛的木頭斜放在生鏽的床架上。當地老師看到了 這對高中女孩驚恐的表情,連忙對她們道歉說︰「實 在不好意思,這裡的條件真的不好。」 這時我看見那對高中女孩站在房間門口,淚珠還在眼 眶裡打轉,突然放聲大哭說︰「你們憑什麼毀了我期 待很久的暑假!」 接下來的幾天,那對高中女孩開始處處挑剔抱怨,一 會兒說這裡的伙食根本就是拿來給豬吃的,一會兒說 怎麼會有人住在這種破爛的鬼地方。 有一名志工告訴我,原來她們是被父母逼來參加。我 決定為她們做一件特別的事情。 我安排了她們和一群資深的志工前往家訪的對象,全 是距離學校最遠村落孩子們的家。到了傍晚,大家陸 續返回,只見那對高中女孩連爬帶滾的回來,臉上和 全身滿是沾著泥濘的痕跡。大家興奮地談著各自家訪 的際遇,但是那對高中女孩一句話也沒說,臉色卻是 沉重嚴肅,又像不知道哭了多久紅腫的眼睛。我開始 好奇這段「旅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讓她們彷彿 變了一個人。 晚餐的時候,我注意到她們把嫌棄到不行的食物全部 吃完。 她們在回程的飛機上,交給我一張小紙片。我打開一 看,只有簡單幾個字︰「我們一直以為這裡毀了我們 的假期,直到那天才知道摧毀的,卻是自以為是的自 己。」 直到如今,我仍舊不知道她們家訪孩子的村落是一個 怎麼樣的地方,但我想這次陪伴孩子們一起回家的過 程,已經影響了那對高中女孩對「假期」的不同定義。 常常有人問我這些年投入國際志工的服務過程中,讓 我感到最挫折與沮喪的是什麼。其實使我感到最困擾 的就是「志工」。 當問者聽到這個答案後,就會以為我指的志工就是那 些養尊處優的公主、王子、草莓族的大學生或思想僵 化的年長者。其實這樣的人不是我害怕的對象,真正 讓我受挫最重的人物,常常是一群擁有強烈的社會使 命感,具有服務熱忱,想要改變世界的人。 他們常常自認為來自相對先進的國家和城市強勢的文 化水平,帶著教導者的角色、提供幫助的心態,進入 服務據點,用熟悉的價值觀,去解讀當地問題產生的 根源,並帶著自以為是的專業,進入偏遠地區,告訴 當地說︰「你們需要被改變」,因而豎立兩邊之間的高 低之分、強者與弱者的區別、給予者與接受者的狀態。 那依然只是束縛在自己的價值觀裡,沒有同理其處 境。這樣所產生的互動,往往只是強加在別人身上的 壓力而已。 其實最大的問題就只出在於「放下」,願不願意放下身 段(先進城市)或身分(專業頭銜),走進臭氣沖天且 沒有隔間的茅坑,以手代筷的和印度小朋友一起扒飯 吃。因為生活方式的差異,本質上並沒有優劣之分, 只在乎是否能用一種「尊重的態度」看待這群與自己 截然不同生活圈子外的人。 一位在台灣非常有名的財經專家,跟著我們走進泰國 北部一個窮鄉僻壤山區難民營的小村子,義正詞嚴地 告訴那群沒有泰國身分證的難民說︰「你們的貧窮, 就是因為你們不懂得理財與投資!」 我的同學曾經收過一封來自原住民的部落孩子寫的 信︰ 「親愛的大哥哥、大姊姊,謝謝你們犧牲假期來這裡。 但我們不希望你們再來這裡舉辦夏令營了。你們帶著 貼著各樣新穎Hello Kitty的貼紙行李箱到我們部落 裡,但這些東西在這裡是多麼刺眼和不協調。當你們 一抵達這裡,不願放下你們手中的電子雞和 B.B.Call,一出門就打開洋傘,不斷躲著太陽,就怕自 己曬黑了。我們發現你們從城市裡帶來礦泉水和各式 各樣的零食,才知道原來我們連喝的水、吃的東西都 有分別。在你們認為理所當然的一切,在這裡對我們 來說都是一種奢侈的享受。 大哥哥、大姊姊,在你們離開之後,聽老師說你們因 為對我們的愛心奉獻,上了新聞報導,你們的學校還 特別獎勵了你們的善行。但從此以後,部落裡來了許 多外面的人,有人說是來捐款,有人說是來當義工, 這時我們開始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就是你們說的貧窮的 人……」 (全文完) 2015年好日 贖罪者理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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