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誰的？（5）

在當今地球上，究竟是先有國際身分，才有世界舞台，

還是先有世界舞台，才有國際身分？今天的台灣，手頭

其實已經有了部分世界舞台，卻天天坐在家裡苦思國際

身分何在。甚至有一部分人，竟然相信若不先確定台灣

的國際身分，所有的世界舞台都沒有意義。

台灣的部分人士，堅信如果台灣不先得到國際上的身分

認可，所有不以台灣稱號參加的世界舞台活動，都是一

種屈辱。

何時，台灣才能意識到，地球上的「國際」思維已經開

始式微，取而代之的是「世界」思維。在式微的「國

際」層次上，中國可以打壓台灣，但是在新興的「世

界」層次上，台灣海闊天空。

台灣人還不理解，在 國際勢力這件事上，中國是頭段

班，但在世界品牌這領域，中國卻是末段班，而台灣已

經逼近頭段班。

只有當台灣人民真心關懷世界時，世界才會給予台灣主

體性，只有當台灣具有世界主體性時，中國才會真正尊

重台灣。屆時，兩岸之間就不是什麼國際空間的問題了，

而是如何攜手走向世界的問題了。

台灣的選舉制度贏得了世界的美譽，卻沒有意識到，美

譽的來源其實是旁邊有一個中國大陸做為對比的結果；

如果明天中國大陸消失了，單以台灣論台灣的話，台灣

政體內的種種缺點，諸如司法的黑暗、公共工程的金權

黑箱、地方議員的分贓、立法院的關說利益、官有經濟

的肥肉等，都難逃世人的目光。台灣人若再不將注意力

轉移到政治體制改革上，繼續容許藍綠政客用「中國威

脅論」遮掩其輪流做莊之實，台灣的未來沒有什麼希望。

今天喊清廉最響亮的地方，不是台灣，而是中國大陸。

然而，中國大陸也是當今世上最腐敗的地方之一。

當今世上杜絕腐敗最成功的地方是新加坡，而新加坡是

個清而不廉的國度。它的總理，即使薪水打了6折，還

是美國總統的4倍，台灣總統的9倍。

清，就是透明；廉，就是低價。透明可以防止腐敗，

而低價可孳生腐敗。美國總統的薪水是新加坡總理的4

分之1，是否意味他的腐敗機率就是新加坡總理的4倍？

當然不是，因為美國的司法獨立，而且美國總統下位後，

可以著書、演講、當顧問而獲利。

中國大陸施政，既不透明，也不節約。它把清廉喊得震

天價響，官員幹部薪水壓低，結果人人只能尋找外快。

大陸的地方書記感嘆，薪水還請不起一桌酒席，然而全

天下的人都知道，明的暗的公款消費，至少是他的薪水

的100倍。由於要求清廉，整個大陸的官場已經被迫

進入一種集體掩耳盜鈴的狀態，官官相護。

台灣也敲鑼打鼓地以清廉號召選票，政黨互抓對方肥貓。

政府官員薪水低落，在司法及施政都不夠透明的情況下，

你猜結果會如何？

結果只能有兩種。一種是「一分錢一分貨」，官員水準

落入平庸。另 一種是引來一群聰明的壞人，猛鑽司法

不獨立、施政不透明的漏洞。

司法獨立、施政透明，才是台灣的下一步出路。清廉

掛帥，我們擔心那代表台灣未來的官員及民意代表將

由蠢才或聰明的壞人出任。

台灣的政治進展，沒有當年的老國民黨，哪有今日的民

進黨？沒有民進黨，哪有今日的新國民黨？沒有李登輝，

哪有陳水扁？沒有陳水扁，哪有馬英九？沒有馬英九，

哪有蔡英文？

當年，沒有蔣介石，哪有毛澤東？沒有大躍進、文化大

革命，哪有改革開放？兩岸關係，實乃福禍相依；台灣

內部的藍綠鬥爭，也是福禍相依。

如果我臆測，10年之後，大陸的村子以每個月10萬元

人民幣的價格，或一個專案100萬元人民幣的價格，招

聘台灣的選舉操盤手，進駐該村，協助某位村長或村書

記的候選人贏得選舉，你會說我瘋了嗎？

在台灣的選舉廣受大陸人民讚譽之後，可能發生以下的

幾種狀況。

第一，大陸人民渴望直選，而且一旦形成風潮，大陸將

邁入不可逆轉的、類似台灣式的民主。

第二，若共產黨抗拒民心所向的直選，大陸社會遲早就

會動亂，共產政權就可能垮台。

中共的自我修補能力及決斷力，遠遠超過台灣人及多數

西方中國專家的理解。任何時候，只要形勢真正威脅到

一黨專政，黨內高層一定暫時放下鬥爭，集體理性一致

對外，做出保證一黨專政的壯士斷腕之舉。

如果類似廣東烏坎村事件在中國形成燎原之勢，如雨後

春筍而鎮壓不及，中共將果斷推出新政：5年之內，中

國所有農村全面實施村領導直選。單單這一政策，就能

再為一黨專政買到20到30年時間。而那時，中國所有

的農民都將敲鑼打鼓真心歌頌黨的英明，實力雄厚的村

候選人，那些今天已經開著勞斯萊斯的富村村長們，將

發現台灣具有優秀而又便宜的選舉工程人才，「凍蒜專

案」人才的百萬費用，不過是小菜一碟。

兩岸都是世界的，唯有攜手同行走向世界，才可同時得

到救贖。

至今兩岸的「國有」資產其實只是屬於執政黨的，誰

執政誰可以任意操弄這個大盤子。大陸已經把共產黨

一黨專政寫入憲法，因此 國有資產就是產黨的資產；

而台灣已經有了政黨輪替，因此國有資產在某個黨當政

期間，就屬於該黨的地盤，政黨輪替，本質之一就是官

有資產輪替。兩岸只有「官營企業」，而無「國營企

業」。在台灣，大型 官營企業的任命與預算，需要立

法院的監督通過。但是絕大多數台灣選民不知道的是，

那些少數需要立法院公開審核的領導職位與預算，僅僅

是露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另有大量的官有資產躲在各

個角落，不在國有資產局的清單內，任命權也是執政黨

說了算。這塊隱藏的肥肉，是不分藍綠各黨「大老」的

逐鹿對象。容我說句難聽的話：擁有隱性的官有經濟躲

在黑暗角落的，將來必定是「賣台」的先行者； 賣台，

必由那些享受官有經濟奧秘的權貴們開始，這是不分藍

綠。

兩岸今天的真正競爭是一場從官有化到國有化的競爭，

誰能先把軍隊國有化、選舉國有化、政府國有化、共有

資產國有化、法院國有化，誰就會是兩岸人民心目中的

英雄。今天若給兩岸打成績，大陸在這五個方面全部不

及格，而台灣在軍隊國有化、選舉國有化上得了100分，

但在 政府國有化、共有資產國有化、法院國有化上還

僅僅是剛剛及格。

台灣人不知道，在大陸人潛意識的深處，台灣是中華

民族體質蛻變、大陸政體蛻變的寄望。一旦台灣抓住

了這根神經，它所引發的大陸民間反應必將鋪天蓋地。

同樣地，一旦大陸百姓徹底了解到台灣不可能成為這種

寄望的來源，他們會一夜之間把台灣視為一個被「收

復」的對象，就像香港一樣。

中共政權其實是個不折不扣的中國傳統政權。假設19

世紀當年的大清王朝立憲改制成功，它的長相極可能是

今日中共的面貌。歷史和中國開了一個大玩笑，令中國

多繞了100年的彎子，回到了清代朝廷立憲那條老軌道

的起點。

中國往何處去？西方文明的自由民主對中國水土不服，

東方式的開明專制又難以清除腐敗，假如有「中國模

式」，那麼它長什麼樣？其實有個突破口，那就是：向

台灣經驗找靈感。

大多數的大陸人，今天還用「統、獨」二分法來看兩岸

關係，把台灣當作一個尚未解決的「問題」，一個有待

療愈的「民族傷口」。這其實是短視，既沒有大歷史觀，

也沒有未來觀。大中國民族主義，只會激起台灣的本土

民族主義。而荒謬的是，大中國民族主義不過是極為近

代的產物而已，在此之前，中國的傳統是天下主義。今

天大陸用 大中國民族主義來框制台灣，其實是中了西

方帝國主義毒素的症狀。

台灣方面也有許多人陷入了同樣的短視，掉進了統獨二

元思維。多數台灣人還沒意識到，台灣雖小，但它卻是

中華文明的新器官，是大陸未來轉型的幹細胞。歷史賜

與台灣一個影響世界命運的機會，那就是用台灣經驗影

響中國，進而影響世界。今天一黨專政的中共，所面臨

的所有挑戰，幾乎都可以在台灣經驗中找到正面的成功

案例或負面的失敗案例。當然，台灣經驗中也存在許多

尚未洗盡的中國傳統病，這些病症正在阻礙台灣的進一

步文明化。但這些病症的存在，也正好提醒大陸，在未

來改革的進程中，最大的絆腳石是什麼？

台灣是中國文明的探路者。假如我們僅僅陷入狹隘的

主權之爭，而無視這深遠的意義，勢必喪失良機。從這

一點考量，台灣是誰的，就是非常必要分析的大哉問了。

台灣不見得是台灣人的，也不見得是中國的。再過幾年，

大陸老百姓心中的問號會越來越大。他們會問：台灣真

的屬於中國嗎？如果是，那為何一個母親生出的兩個兒

子 長相這麼不一樣？會不會是同母異父的兩兄弟？換

上這個異姓兄弟來當家會不會更好？這種意識已經在發

生，目前還只是溫火，但10年之間的某一天，柴火會

升溫。等到火勢極猛時，北京只有兩個選擇：改變自己，

妝扮得比較像台灣兄弟，或者，把台灣弟弟打趴在地，

以證明還是哥哥強。

你猜到時候北京會選擇哪一條路？如果你相信前者比較

可能，那麼我猜你每一期的樂透彩券都會買，因為你是

無可救藥的樂觀主義者。

台灣也只有兩個選擇：現在就清楚喊出，台灣屬於中國！

或者，現在就大聲喊出，大陸與台灣都屬於世界，請大

陸老百姓將目光轉向世界，台灣將攜手大陸一起走向世

界。今天的中國百姓，需要一個比民族主義更崇高的遠

景。

現下的台灣，是一個逐漸村落化的國度，它在政治上的

低級惡鬥、公共資源上的密室分贓，在在都顯示村落行

為。台灣政治的村落化，不但使台灣無法走向世界，最

後也將證明台灣不是台灣人的，而是中國的！

台灣需要以行動證明台灣屬於世界的。然後，台灣可以

說服大陸百姓，他們也可以有世界出路。

中國社科院近日發布的一份報告指出，司級以上公務人

員有接近75%的人，認同其配偶子女可以擁有外國籍或

外國永久居留權。2005年，妻子 及子女移民外國的官

員人數近120萬。假以時日，中國共產黨的一黨專政，

將變成外國人直系親屬在中國的一黨專政。中共的脫套

之道只有兩個；其一，將所有直系親屬具有外國籍者逐

出共產黨，其二，主動軟化傳統的主權概念，發展一種

包容性的世界化概念，與國內的現實價值觀對接。

台灣的經歷其實就是一個很好的範例。蔣介石的夫人是

美國人，媳婦是俄國人，所有孫輩都是外國人。前總統

馬英九曾經是美國永久居民，新總統蔡英文的兄姊也是

美國人。台灣的產業大腕、學術泰斗，其中無數都是

外國人。那些無法加入雙重國籍的台灣人，都已經接受

了這個事實。他們覺得只要感情上認同台灣的人，都可

以被視為台灣人，包括在美國出生的林書豪。

如果我說，台灣有機會成為地球上第一個徹底跳脫政治

正確性的國度，請不要感到意外。因為，台灣不在國際

體系內。台灣人還沒有意識到，歷史給它的地位是如此

獨特。在今天的世界裡，台灣猶如一個原子體系內的

自由電子，它被電子核遺棄，難以加入任何一條固定軌

道，但卻享有軌道與軌道之間的空間，它的自由度與衝

撞潛力超過所有固定軌道上的電子。從原子體系內的觀

點看，自由電子是個孤兒，但從自由電子的觀點看，它

是體系突變觸媒。

台灣這顆自由電子在多年內外的衝撞後，某種平民精神

其實已經沛然成形。這種平民精神的包容性，可以用以

下三條信念來總結：誰怕誰；人不能欺負人；政府不可

完全信任。前者，讓台灣人勇於爭權奪利；中者，讓

爭權奪利止於惻隱之心與正義；後者，讓台灣人在與任

何威權打交道時，永遠機巧地「留一手」。

如果在對待文化、對待歷史、對待種族、對待性傾向等

事務上，台灣成為地球上第一個讓外人完全感覺不到政

治不正確之壓迫的地方，那麼，台灣將享有無可比擬的

世界美譽，使得台灣的「國際身分」話題顯得那麼渺小。

台灣的平民精神，只要擺脫政治正確性的框限，就可以

搶到下一波文明的頭香，成為改變世界的觸媒。

中共至今沒有搞清楚一個關鍵問題：大陸現行的兩岸政

策，不但搞不定獨派，連統派都搞不定。獨派與統派之

間，有一個最大公約數，那就是他們誰也不願意成為共

產黨麾下的子民。兩岸關係若要出現實質性的突破，大

陸必須清楚而大聲地說出兩句話：一，台灣不會成為

中國共產黨的治理範圍，二，中國也是台灣的，台灣人

可以來改變中國！

而這正是當前中國共產黨說不出來的兩句話。

台灣的民調並沒有反映出問題的實質性，因為它的提問

方式只是模糊的「你贊不贊成統一？」。倘若民調問題

的提法改成「你贊不贊成台灣被中國共產黨統治？」贊

成者的比例極可能是零。

另方面，如果民調的提問由「你贊不贊成台灣獨立？」

改為「你贊不贊成台灣從此與大陸切斷所有關係？」，

贊成者的比例同樣也極可能是零。台灣人既不願意被中

國共產黨統治，也不願意與大陸切斷關係。

主權之爭，不但不是台灣人的出路，不是中國人的出路，

甚至不是中國共產黨的出路。在主權之外，兩岸關係在

地球上具有一個更大的文明空間，有待我們去開發。

中國，不管好壞，將改變世界的命運，而台灣經驗的對

照性足以改變中國的命運。兩岸是跳脫主權之爭，攜手

改變世界，還是一路扭打自困於東亞？結論應該是不證

自明。

中國與台灣都是屬於世界的，都背負著未來世界命運的

責任。

（全文完）

※以上是范疇「中國是誰的？」（八旗文化出版）部份

精彩內容，各位若要看原書全貌，理州建議各位去買一

本。

2016年好日 贖罪者理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