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勿留後人愁（5）

在共產黨「一言堂」式的統治下，尤其

在文革的肅殺氣氛裡，後人多半對「委

曲求全」的文化人給予寬容。但是也有

像陳寅恪、馬寅初、梁漱溟等這些人的

「參照組」，使後代對前輩知識分子存

有敬意。

1953年，北京派人南下廣州延請陳寅恪

出任歷史研究所所長，陳寅恪提兩個條

件：一，允許研究所不宗奉馬列主義，

並不學習政治；二，請毛澤東或劉少奇

給一允許證明書，以為擋箭牌。

陳寅恪不僅向北京關上大門，而且狠狠

打它一記耳光。目盲足臏的陳寅恪，在

文革發動不久辭世，多少躲過一些羞辱

與折磨，也算幸運。

受批判最早、最久和最徹底的，應屬胡

適。共產黨一方面想把胡適的自由思想

徹底剷除，一方面又向胡適統戰，由人

在美國告訴他：我們批評的只是胡先生

的思想，不是您這個人。胡適感慨地說：

「除了思想，胡適還有什麼？」

帝后的陪葬物都是稀世之珍。東陵的墓

群，幾乎無一倖免於盜賊之手。最重要

的一次是民國17年7月5日，直魯聯軍

殘部孫殿英派工兵營挖掘乾隆和慈禧的

地宮，使用炸藥炸開堅固的墓門，兵士

不僅洗掠了陪葬珍寶，連帝后的屍身也

弄得支離破碎。據說，為了掏出慈禧口

裡含著的那顆夜明珠，把她的嘴都撕爛

了。

事發後，輿論大譁，溥儀也要求民國政

府嚴查緝辦。但本案最後卻不了了之，

於是外界有孫殿英行賄脫罪之說。

那天我們參觀東陵，到了慈禧陵寢，當

地導遊解說，孫殿英送了不少贓物給蔣

介石，那顆夜明珠鑲在宋美齡的繡花鞋

上。東陵博物館出售的「清東陵揭密」

一書，更列出行賄明細表：乾隆的九龍

寶劍送給了蔣介石，朝珠送給了戴笠，

朝靴上的部分寶石送給了孔祥熙。

這樣的「分配」似乎有不少破綻：第一，

民國17年時軍閥割據，各有山頭，蔣

介石恐怕連個「共主」都算不上，孫殿

英會把「血汗錢」送給他？第二，民國

17年，戴笠投靠胡宗南，當一個小小的

侍衛官，此時誰會孝敬他一串乾隆朝珠？

第三，夜明珠含在口裡，該有多大，宋

美齡能把它鑲在繡花鞋上嗎？

1966年9月3日凌晨，在紅衛兵兩天三

夜不間斷地抄家和凌辱後，58歲的翻譯

家傅雷和夫人朱梅馥於上海的家中雙雙

自縊。為防踢倒凳子的聲音吵醒鄰居，

他們事先在地上舖了一床棉被。

鋪上棉被的用意不外兩者，一是怕驚醒

鄰居會來營救，一是怕吵醒鄰居的睡眠。

如屬前者，是為己，出於私心；如屬後

者，是為人，出於「不為他人造成不

便」的體諒心，是文明人最應有的修為。

傅雷當時的用意是什麼，我希望找到答

案。

傅雷留一封遺書給妻兄朱人秀，委任後

事，都是細瑣的財務問題，包括：

一，代付9月份房租55.29元。

二，現鈔53.3元，作為我們的火葬費。

走得乾乾淨淨，不希望負欠任何人、拖

累任何人，事事為別人著想，連火葬費

都自行打點好。這樣的人，上吊時不願

踢倒凳子吵醒鄰居，還有什麼好奇怪的

呢？

一個文明人到死都不忘文明的規範。把

傅雷自殺時凳子下舖了一床棉被的故事

列入教科書吧！搶救國文的同時也搶救

做人吧！

徐光啟與利瑪竇合譯歐幾里得的「幾何

原本」，是中國歷史上石破天驚的事。

梁啟超在「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中，

盛讚徐光啟的貢獻。他說：「後此清朝

一代學者，對於曆算學都有興味，而且

歡喜談經世致用之學，大概受到利瑪竇、

徐光啟諸人影響不小。」

實際上平面幾何的各種名詞，如點、線、

平面、曲線、鈍角、直角、銳角、直徑、

三角形、四邊形、多邊形、平行線等，

都是徐光啟創造的。

徐光啟曾受朝廷之命領兵對抗清軍。他

用西洋槍砲重創清軍。但是朝廷太腐敗，

他的智慧派不上用場，最後抑鬱以終。

他的軍事戰略被彙編為「徐氏庖言」一

書。清軍入關，順治讀了此書感嘆說：

「使明朝能盡用其言，則朕何以至此

耶！」可惜崇禎和徐光啟都聽不見了。

「紅衫軍運動」號召百萬群眾走出來：

「反貪腐，救台灣！」但是前總統府資

政辜寬敏質問大家為何要陳水扁下台？

「全世界150個國家中，哪個國家沒有

貪腐？」

辜寬敏的話是對的。萬國列邦，恐怕找

不到哪個國家是一清二白的，但是同為

貪腐，也應有3種講究：

第一，是貪腐的範圍：萬千公務員，貪

腐是個別性，還是普遍性？

第二，是貪腐的層級：是鄉鎮公所貪腐，

還是總統貪腐？

第三，是貪腐的後果：個人知不知恥，

法律要不要辦？

王永慶的節約習慣成就了他的大事業。

李國鼎說，當年政府在美援協助下，要

在台灣發展塑膠工業。財經大臣尹仲容

指示台灣銀行調查全省存款戶，看誰較

有財力。結果大戶不在台北，嘉義分行

一位籍籍無名的米店老闆王永慶存款

500萬。那就交給他吧！

現在大家稱王永慶為「經營之神」，但

他親口講一則小故事，他的成功只是

「心存顧客」而已。王永慶說，他開米

店時，別的米店只等顧客上門，他則記

住每一顧客的家庭情況，某人一家五口，

買的米夠吃15天，12天時他就打電話：

「快吃完了吧？我這就送來。」於是

顧客只增不減。

唐朝名僧寒山和拾得有一段頗饒禪機的

對話：

寒山問拾得：世間有謗我、欺我、辱我、

笑我、輕我、賤我、騙我，如何處置乎？

拾得答曰：只要忍他、讓他、避他、由

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過幾年，

你且看他。

世間事，是否都應忍讓？各人有自己的

判斷。但是「再過幾年，你且看他」，

卻如當頭棒喝。

今天那些胡作非為、貪得無厭的人，未

必一定要「再過幾年」，也許只要一年

半載，到時「你且看他」。

呂秀蓮成了副總統。在媒體上聽她的談

話，看她的身影，覺得她變了：穿金戴

銀，美容變臉，自稱深宮怨婦，離「新

女性」的形象越走越遠；要求大官舍，

花大錢裝潢，出入有隨扈群和車隊，

再也找不到社運時期的簡樸和謙遜。

她常常以言語暗傷陳水扁，但必要時也

不吝輸誠。2006年春節總統府團拜，呂

秀蓮致詞說：「總統府就是兩千三百萬

人的大慈航，總統是大舵手。」這使我

想起文革時大陸頌揚毛澤東那首「大海

航行靠舵手」的歌，直教人反胃。

最令人不能忘懷的，是呂秀蓮兼任總統

府「人權委員會」主任委員，而台灣的

人權紀錄年年下降，美國國務院公布各

國人權排名，台灣在105國之後。較為

惡名昭彰的項目，包括對婦女施暴和虐

待外籍勞工。

消息見報多日，未聞「人權委員會」主

任委員呂秀蓮說過任何一句話。

女權就是人權，這教當年支持呂秀蓮

的人情何以堪？

現在很多人不敢讓陳水扁下台的原因，

是怕「扁去呂來」。深為當年的呂秀蓮

難過。

（待續）

2016年好日 贖罪者理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