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7日 星期日

讓高牆倒下吧(1)

讓高牆倒下吧(1
暨南大學校長李家同(1939-)在報紙副刊發表了許多文章,後來匯集成書,書名「讓高牆倒下吧」。以下是這本書的部分精彩內容︰
我是誰?
從聖彼得大教堂裡,一陣陣沉重的鐘聲傳了出來,教宗庇護二世去世了。去世教宗的靈魂到達了天堂,天堂裡也有電視機,所以他可以看到地球上他葬禮的盛大場面。可是天堂裡,似乎一點動靜都沒有,他以為會有些歡迎的儀式,可是他走來走去,沒有一個人認識他。
走著走著,他看到了一個牌子「天堂報到處」,他走進去,裡面的辦事員問他︰「你問你是誰?」
「我是教宗庇護二世。」
那位接待員在電腦上打進了一些字,然後滿臉困惑地告訴他︰「我找不到你的資料。」
教宗也糊塗了。他以為人人都認識他,他擁有到天堂的鑰匙,怎麼到了天堂,人家又說沒有他的資料。
他想了想,說出另一個比較小的頭銜,某某地方的樞機主教,電腦上仍然表示查無此人。
教宗再給一個頭銜,某某地方的主教,仍然查無此人。
最後教宗想法了他曾在羅馬鄉下的孤兒院照顧貧窮的孩子,做了那裡8年的本堂神父,當時大家叫他保羅神父。
「找到了。歡迎你,保羅神父,你的資料上說你是個仁慈的神父。多少貧窮的孩子感到了你的愛。」
教宗偷看一下電腦上的文字,發現他的資料僅僅記載了他在孤兒院的經歷,以後他做主教、樞機主教、甚至全世界天主教徒的精神領袖,這些都隻字未提,完全空白。
保羅神父倒抽一口冷氣,拿出手帕來擦額頭上的汗。
電視上傳出了新聞快報,新教宗產生了。
保羅神父說︰「我認識這個傢伙,我要傳個信息給他,叫他不要忘記他是誰。
視力與偏見
在到波士頓的火車上,我發現我隔壁座的老先生是位盲人。我和盲人談起話來,我們談到種族偏見問題。老先生告訴我,他是美國南方人,從小就認為黑人低人一等,他從未和黑人一起吃過飯,也從未和黑人上過學。他說有時碰到黑人店員,付錢的時候,總將錢放在櫃台上,讓黑人拿去,而不肯和他的手有任何接觸。
我笑著問他︰「那你當然不會和黑人結婚了!」
他大笑起來︰「我不和他們往來,如何會和黑人結婚?說實話,我當時認為任何白人和黑人結婚都會使父母蒙羞。」
可是他在念研究所時,發生了車禍,雖然大難不死,可是眼睛完全失明。他進入一家盲人重建院,慢慢地終於能獨立生活。
他說︰「可是我最苦惱的是,我弄不清楚對方是不是黑人。我向我的心理輔導員談我的問題,他也盡量開導我,我非常信賴他,將他看成是自己的良師益友。有一天,那位輔導員告訴我,他本人就是位黑人。從此以後,我的偏見就完全消失了,我看不出人是白人還是黑人。對我來講,我只知道他是好人,還是壞人;至於膚色,對我已絕對無意義了。」
車子快到波士頓,老先生說︰「我失去了視力,也失去了偏見,多麼幸福的事!
在月台上,老先生的太太已在等他,兩人親切地擁抱。我赫然發現他太太是一位滿頭銀髮的黑人,當時吃了一驚。
我這才發現,我視力良好,因此我偏見猶在,多麼不幸的事!
我已長大了
爸爸邀我去海邊散步,爸爸在一個懸崖邊坐下來休息。他忽然提到最近被槍決的劉煥榮,爸爸說他非常反對死刑,死刑犯雖然從前曾做過壞事,可是他後來已經是手無寸鐵的人,而且有些死刑犯後來完全改過遷善,被槍決的人,往往是個好人。
我提起社會公義的問題,爸爸說社會該講公義,更該講寬恕。他說︰「我們都有希望別人寬恕我們的可能。」
我想起爸爸也曾做過法官,就順口問他有沒有判過任何人死刑。
爸爸說︰「我判過一次死刑,犯人是一位年輕的原住民,沒什麼常識,他在台北打工的時候,身分證被老闆娘扣住了,他簡直變成了老闆娘的奴工,在盛怒之下,打死了老闆娘。我是主審法官,將他判了死刑。事後,這位犯人在監獄裡信了教,從各種跡象看來,他已是個好人,因此我四處去替他求情,希望他能得到特赦,免於死刑,可是沒有成功。他被判刑以後,太太替他生了個兒子,想到他將成為孤兒,使我傷感不已,由於他已成為好人,我對我判了死刑痛誨不已。他臨刑前,我收到一封信。」
爸爸從口袋裡,拿出一張已經變黃的信紙,一言不發地遞給我。信是這樣寫的︰
法官大人︰
謝謝你替我做的種種努力,看來我快走了,可是我永遠會感謝你。我有一個不情之請,請你照顧我的兒子,使他脫離無知和貧困的環境,讓他從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求求你幫助他成為一個有教養的人,再也不能讓他像我一樣,糊里糊塗地浪費了一生。
我對這個孩子大為好奇,「爸爸你怎樣照顧他的?」
爸爸說︰「我收養了他。
一瞬間,世界全變了。這不是我的爸爸,他是殺我爸爸的兇手,子報父仇,殺人者死,只要我輕輕一推,爸爸就會粉身碎骨地跌到懸崖下面去。
可是我的親生父親已經寬恕了判他死刑的人,坐在這裡的是個好人,他對自己判人死刑的事始終耿耿於懷,我的親生父親悔改以後,仍被處決,是社會的錯。我沒有權利再犯這種錯誤。
如果我的親生父親在場,他會希望我怎麼辦?
我蹲下來,輕輕地對爸爸說︰「爸爸,天快黑了,我們回去吧!媽媽在等我們。」
爸爸站起來,我看到他眼旁的淚水,「兒子,謝謝你,沒有想到你這麼快就原諒了我。」
我發現我的眼光也因為淚水而有點模糊。可是我的話卻非常清晰,「爸爸,我是你的兒子,謝謝你將我養大成人。
海邊這時正好颳起了墾丁常有的落山風,爸爸忽然顯得有些虛弱,我扶著他,在落日餘暉下走回去,荒野裡只有我們父子二人。
我以我死去的生父為榮,他心胸寬大到可以寬恕判他死刑的人。
我也以我爸爸為榮,他對判人死刑,一直感到良心不安,他已盡了他的責任,將我養大成人,甚至對我可能結束他的生命,都有了準備
而我呢?我覺得我已長大了。只有成熟的人,才會寬恕別人,才能享受寬恕以後而來的平安,小孩子不會懂這些。
我的親生父親,你可以安息了。你的兒子已經長大成人,我今天做的事,一定是你所喜歡的。
(待續)
理州上  201210月好日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