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高牆倒下吧（3）

讓高牆倒下吧（3）

副作用

作為一位心理學教授，難免會有人來找你，卻又不肯到醫院看你的情形。這種人往往是社會上知名人士，他們心理有問題，當然不願意讓別人知道，這時，他們就會悄悄地來找我這種人了。

這次來的人是社會上家喻戶曉的工業家。這位名人進來的時候，流露出一種非常嚴重的焦慮心情，他直截了當地說︰「我想自殺。」他告訴我他之所以想自殺，是因為他有一個毛病，他無法「愛人」。

他告訴我他的奇遇。在他大四的時候，他已是同學中企圖心非常強的一位，有一天，學校裡心理系的一位名教授把他叫去，問他肯不肯參與一個秘密的實驗。這位名教授可以給他一種發明的藥，吃了藥以後，他的判斷力會更好，觀察力會特別敏銳。以他現在既有的學問，加上這些特別的能力，將來一定可以事業成功，在社會上扶搖直上。

他雖然對這藥很有興趣，可是他也知道任何藥都會有副作用。教授告訴他，在生理上幾乎沒有副作用，可是吃了藥以後，就會喪失愛人的能力。

我的病人對於無法愛人，不太在乎。他問教授會不會仍有被愛的能力，教授說他仍會感到感受到別人對他的愛，只是不能愛人而已。

他覺得似乎值得一試，因為他知道所有成功的人不僅因為工作努力，最重要的是他們的判斷力很好，觀察力也特別敏銳。他當時一心一意要出人頭地，吃了藥以後，雖然不能愛人，反正仍能被愛，因此他答應了。

藥性果真很靈，他進入社會以後，大家都稱讚他的觀察力和判斷力，他的決定十之八九都是對的，難怪他的事業蒸蒸日上。

可是他終於發現藥的副作用非常可怕，因為他變成了一個十分冷漠的人，他從不同情任何人，即使他的母親去世，眼見他的弟弟哀痛欲絕，他卻什麼感覺都沒有。他開始發現他失去了世界上最大的快樂，他的理智告訴他，付出比得到更有意義，他冷眼觀察社會上真正快樂的人都是對別人充滿愛心的人，這些人事業都比不上他，可是只因為他們能夠關懷別人，內心充滿平安的他們快樂多了。他雖然希望也能如此，可是一直做不到，大概藥性太強了。

他雖然號稱可以感到感受到別人對他的愛，可是因為他不愛人，也沒有什麼人愛他。最糟糕的是，給他藥的教授已經去世了，他無法去問他要解藥，他知道我是這位名教授的弟子，所以他來找我，希望我替他弄到解藥。

虧得我想起一件事，這位名教授去世以後，校方曾經請他的遺孀捐出他所有的工作日誌，我因此請圖書館讓我進入保存他日誌的特別房間。我一頁一頁地看，果然被我找到這個秘密實驗的詳細紀錄。我看了紀錄以後，也做出了解藥。

病人來了以後，我告訴他，我做出了解藥，吃了以後，可以恢復愛人的能力，可是這種藥也有副作用，吃了以後，觀察力不再那麼敏銳，判斷力也不再那麼正確。如果他的事業因此而走下坡，可不能怪我。

我的病人對他的事業毫不在乎，他只想能夠充分愛人，享受愛人的樂趣。於是我給了他藥。

3個月以後，病人回來了，他這次變了一個人。他說他已經感受到關懷別人所帶來心靈上的平安。至於他的事業似乎不受影響。

我的病人謝了我之後，最後還是問了我一個最不願回答的問題，究竟這是什麼藥？為什麼從來沒有人談過藥物可以左右人的愛心？

我只好告訴他，我其實給了他維他命而已。當年，那位名教授也是給了他維他命。他的工作日誌上寫得一清二楚。人是有自由意志的。行善或行惡，都是自己的事，你如立志做好人，就可以成為好人，我的病人年輕時，就只想成功，即使不能愛人，也在所不惜。那位名教授只是成全了他的志願而已。這次他已下決心要愛人，我也只是給了他心理上的維他命而已。

病人謝謝我，他說他有一件禮物要送我，我打開了禮物，發現這是我給他的維他命。換了一個更漂亮的瓶子裝，他顯然沒吃。

我窘得不得了，我被他騙了。病人告訴我，這次他非常小心。他將藥帶到一位藥學系的教授那裡，那位教授一眼就看出這是維他命。

病人是個有智慧的人，他終於想通了，過去他是自己企圖心的奴隸，如果他將自己從他的強烈企圖心解放出來，他一生會恢復自由的。

世界很少人知道，人最大的快樂來自給予，而不來自得到。我的病人雖然很晚才悟出這個道理，可是他覺悟得非常徹底。

我看到他的漂亮積架汽車停在樓下，上次來時有一位司機開車，這次他自己開車了，大概他知道司機晚上要休息的。

讓高牆倒下吧

50年前，一群來自歐洲的天主教修女們住在印度的加爾各答，她們住在一所宏偉的修道院內。修道院四周有高牆。高牆內，生活舒適而安定，高牆外，卻是一個悲慘的世界。

德雷莎修女出身於一個有好教養的南斯拉夫家庭，18歲進了這所修道院。1948年，德雷莎修女離開她住了20多年的修道院。德雷莎修女從此走出高牆，走入一個貧窮、髒亂的悲慘世界。

德雷莎修女不僅為最窮的人服務，她還要求自己也成為窮人，她只有三套衣服，她不穿襪子，只穿涼鞋，她的住處除了電燈之外，唯一的電氣用具是電話。她的修士修女們也都要成為窮人，修士們連手錶都不准戴，只有如此，被修士修女們服務的窮人才會感到有一些尊嚴。因為修士修女們過著窮人的生活，德雷莎修女不需大量的金錢，她從不募款，以她的聲望，只要她肯辦一次慈善晚宴，全世界的大公司都會捐錢，可是她永遠不肯，她要確保她的修士修女們的純潔。

德雷莎修女創立垂死之家。有一次她看到一位流浪漢坐在樹下，已快去世了，她在火車上，無法下來看他，等她再坐火車回來，發現他已去世了。當時她有一個想法，如果有人在他臨走以前和他談談，一定可以使他比較平安地死去。

到垂死之家的人，必須要病危而且要無家可歸的流浪者。加爾各答滿街都是無家可歸的人，晚上出去必須小心走路，不然一定會碰到睡在地上的人。

雖然德雷莎修女是天主教修女，她絕對尊重別人的宗教，每一位病人去世以後，都會照他的宗教信仰火化。德雷莎修女不僅照顧印度的窮人，也照顧愛滋病患。她走入貧民窟，勇敢地將世人的悲慘背在自己身上。她完全走出了高牆。

我們每個人都在心裡築了一道高牆，我們在高牆內過著天堂般的生活，而將地獄推到高牆之外。這樣我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假裝人間沒有悲慘。

讓高牆倒下吧。只要高牆倒下，我們就可以有一顆寬廣的心。

（待續）

理州上  2012年10月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