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0月14日 星期日

百年思索(3)

百年思索(3
不是民族主義,是人權主義
我希望日本的過去必須深掘、必須探究、不可遺忘的,而這個立場,不是因為我是中國人台灣人,屬於被侵略被殖民的族群,因此尋求報復、洩恨。有這個立場,是因為作為人類的一份子,希冀看見和平的實現,而20世紀兩次大戰給了我們一個極重要的教訓︰如果歷史的是非曲直、怨怒疑忌不經過梳理就被草草掩蓋,它就變成一個數著秒鐘的定時炸彈,踢踢踏踏走向爆發。沒有對歷史的共識就沒有和平的基礎,而共識的達成唯有透過對「過去」鍥而不捨的深掘與追究。最有責任研究日本過去的應該是日本本身器識宏大的知識份子,就如同對文革史絕不放鬆的應該是中國本身的知識先進,因為最深的批判來自最深的關切。令人憂心的是,中國與日本讓眼前的政治權宜將歷史的傷口暫時遮住,但是傷口在暗地裡潰爛惡化,有一天,傷者,或那自視受到不公平待遇的,又以復仇者的猙獰面目再起。這樣的惡性循環,難道是日本人、中國人、台灣人所樂於見到的嗎?為了避免這樣的前景而要求德國或日本切實地面對歷史,不是「哪國人」的立場,是「人」的立場。
要求日本道歉,因此不是一個狹隘的民族主義的問題,而是一個普遍的歷史罪責的問題。江澤民本人是否有這樣的認識,很值得懷疑。毛澤東和周恩來與日本人簽約時,從不曾問過老百姓的意願。但是那死於戰亂的3千萬人、那飽受凌虐的奴工和慰安婦,有權利要求精神與物質的彌補,只因他們是「人」就足夠的理直氣壯,與民族主義扯不上關係,與人權主義卻大有關係。李登輝對人權價值的尊重我相信是真誠的,但是他在反中共和親日本的架構裡,人權價值卻不自覺地被壓縮得看不見了,3千萬人的犧牲變成「個人恩怨」,未經整理的重大歷史變成「不必再提」的舊事。
不,就是對距離我們極遙遠的盧安達或科索沃或阿富汗的屠殺,我們都不忍,也沒有權利這麼說。
台灣統治者替日本辯護,是靈魂的墮落    南方朔
日本人的讓人覺得迷惑,乃是當他們嚴重的自我分裂時,居然能夠泰然自若。
因此他們能幾十年念茲在茲的記得美國人在廣島長崎擲下的原子彈,只要有任何國際反核集會,一定可以看到日本的蹤影,他們要全世界記得日本被原子彈轟炸的罪惡。但就在他們一點也不厭倦地宣述著原子彈的罪惡時,他們卻忘了他們自己所做的更大罪惡,那就是長期以來對中國的侵略與蹂躪,從割讓台灣到入侵中國。長期居住日本的前澳洲外交官克拉克就如此寫道︰「日本某些人嘗試否認過去侵略及暴行的事實,彷彿中國人超過1千萬人的死亡是自己發生的。日本軍隊的暴行其實超過德國侵略俄羅斯。德國人的殘酷當然是一種邪惡,但它仍是有選擇性的,而日本的殘酷則更甚,它無差別地以所有的中國人為槍靶。而更壞的,乃是日本對它過去所做的缺乏懺悔之心,絕大多數的罪惡,在戰後都被置於崇高的位置。」
日本沒有懺悔之心,這個問題其實早就有定論,文化人類學者潘乃德在「菊花與劍」裡,加拿大學者塔烏奇斯在「錯在我——道歉及和解社會學」裡都指出,日本是個有「恥感文化」的社會,它會讓日本人多禮及追求卓越,但它卻沒有西方基於宗教昇華意識而產生的「罪惡感文化」。「罪惡感文化」是一種對靈魂邪惡所做的自省。只有這種文化,才會產生真正的道歉。
或許,這可以說明戰後德日兩國對昔日罪惡所做的完全不同的對待。德國從戰敗的不甘裡很快的醒悟過來,他們的反省從宗教界開始︰為什麼那個納粹罪惡氾濫的時刻,只有極少數人如潘霍華牧師等能夠拼著性命反對納粹?對納粹罪惡保持緘默,豈非等同於共犯?為何德意志靈魂竟然會如此墮落?正因有了如此深刻的自省與自責,遂有了後來不斷的道歉及許多罪惡博物館的設置。道歉是靈魂的自我洗滌。「辛德勒名單」在德國首映,上自總統總理皆參與典禮,看了電影後每個人都老淚縱橫。換了日本人,大概連電影院都會被砸掉。
這就是東方與西方之別。東方的日本只要求別人記得罪惡,卻原諒了自己更大的罪惡。德國那些不知罪惡為何物的年輕新納粹興起,它才剛剛萌芽,法蘭克福的市民們立即自動自發地湧上街頭,他們在夜晚秉燭遊行,要用溫暖的燭光保護那些可能被新納粹暴力相向的少數族裔。
日本戰後迄今,可能曾經富裕過,也可能被人羨慕過,但它卻從來未被人尊敬過,原因就在於它缺乏了那種自我洗滌的悔罪意識。日本繼續它的優越與傲慢,但卻又不被信任,也不被尊敬,遂使得日本長期以來都處於傲慢但又苦悶的精神狀態中。當它在強詞奪理地說「要道歉多少次才夠」時,真正反映的其實就恰好是並沒有道歉的意願。
日本當然應向中國人道歉。英國倫敦「泰晤士報」在社論裡就表示,道歉應以書面為之。檀香山「太平洋論壇」也指出︰「日本的道歉不能滿足北京。北京不願將過去拋諸腦後,關鍵在於日本道歉的本質缺乏言行合一。日本真誠的道歉已拖得太久了,只有一份書面的道歉及懺悔的文件,始有可能讓歷史的傷痛獲得治療。」
儘管西方媒體基於西方宗教情懷的「罪惡感文化」,要求日本道歉,日本終究還是不會為它在中國所做的真誠地道歉。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美國對日裔僑民集中管束,毀壞了許多人的生涯與幸福。1988年,雷根政府通過法案,不但補償,而且道歉。加拿大與澳大利亞也主動地向長期被凌壓,甚或被毀滅的原住民道歉。日本只想東山再起,繼續完成以前未完成的任務,它怎麼可能在道歉中自承失敗。專欄作家克拉克指出,日本無意道歉,它真正所想的,仍是以往的共榮圈,「希望在亞洲形成一個影響圈,讓台灣、菲律賓、馬來西亞和印尼,永遠在日本懷抱中安眠!」只是,不知道在懺悔中反省的,大概就很難在歷史中學到教訓,也就很難擺脫別人的不幸和自己的不幸。日本有極優秀的個人,但卻組成了一個傲慢而又苦悶的國家,誰知道這不是日本未來不幸的開端!
台灣的統治者也在那裡附和日本的拒絕道歉,看在西方人眼中,不僅是錯愕而已。人們必須反對今日的中共,但不能因為反對中共的「政治正確」,就連昔日的日本侵略及暴行也就在這樣的「政治正確」下一併變成了正確。當台灣的統治者為了「政治正確」而成為日本的辯護士,那就已不只是沒有格調與骨氣,更是一種靈魂的墮落了。
加拿大學者塔烏奇斯在「錯在我——道歉及和解社會學」裡指出,道歉是西方精神文明得以提升的關鍵。道歉乃是西方由野蠻殘酷逐漸提升,逐漸自我淨化與超越的良心基準,只是對東方人而言,這卻太難了。或許這也就是東方噩夢仍未結束的真正原因。
(待續)
理州上  201210月好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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